第8章
瑛瑛胸前的衣襟被茶水打濕了大半,如今正值盛夏,外頭的薄衫半濕之後也將裡頭的煙粉色襦裙襯的清晰無比。
薛懷見狀則解下了自己的外衫,罩在了瑛瑛身上。
他不由分說地帶著瑛瑛辭彆了徐禦史與寧氏,連午膳也顧不得用,便要趕回承恩侯府。
回程的車馬之上,瑛瑛披著薛懷的外衫,鼻間充斥著一股淡淡的墨竹香味,心裡很有幾分惴惴不安。
眼瞧著身側的薛懷擺著一副不苟言笑的肅冷模樣,瑛瑛便小心翼翼地說道:“夫君彆生氣。”
薛懷聞言便凝眸望向瑛瑛,將她裹著討好的謹慎神色儘收眼底,心內的不忿此消彼長。
“我沒有生氣。”
他隻是設想出了瑛瑛以往在薛府裡的處境,路遇不平,而生出了幾分氣惱而已。
時人看重嫡庶之分,薛懷卻不以為意。若要追根溯源,誰能篤定自己十八代往上的祖宗定然是嫡出。
隻以嫡庶鑒人,而不以人的品性和才學來擇優決斷也是官場腐敗之風的根源。
尤其是六部之位,多少王孫公子靠著出身越過寒門出身的庶士,在民生要務上屍位素餐、不做實事。
薛懷因瑛瑛在徐家受的委屈而聯想到了烏煙瘴氣的官場,整個人也不再似往日裡那般清雅自許,隻怒意凜凜地問:“這樣的委屈,你受過多少?”
瑛瑛一愣,旋即便怔惘了一瞬,不知該如何作答。
倒是小桃氣惱到了極點,也不顧什麼奴才在主子跟前不得放肆的本分,便道:“隻怕在大小姐和太太眼裡,我們夫人就和端茶倒水的奴婢沒有什麼兩樣呢。”
“小桃。”瑛瑛剜了一眼身旁的小桃,不讓她再說出更不堪的話語來。
雖則徐家的人待她不好,可這些委屈又何必要說給薛懷聽?難道薛懷就把她當成薛家人了嗎?不過是徒增笑料而已。
“我是庶女,母親和長姐時常敦促教導我,有時因我太過愚笨而惹惱了她們,原也不是什麼大事。”瑛瑛不去看薛懷隱露鋒芒的眸光,隻囫圇搪塞道。
薛懷聽出了瑛瑛話語裡的敷衍。
他並非不通人事,也明白如今這世道裡娘家等於出嫁女子的倚仗,瑛瑛不願把娘家的家醜往外宣揚。
短暫的慍怒之後,他如夢初醒般地意識到了自己的情緒過分激動了些。
瑛瑛的家事歸家事,官場之亂歸官場之亂。
這兩者不可同日而語。
若他再義憤填膺下去,難保不會嚇到瑛瑛。
她才受了一場磋磨,實是不該再擔驚受怕下去。
回薛家的後半程路上,薛懷索性閉目養神,瑛瑛也暗地裡鬆了口氣。
*
薛懷所在的翰林院事務繁忙,批給薛懷的婚假也隻有四日。
大婚後的第五日,薛懷便在寅時四刻起了身,他有意放輕了動作,可撩開珠簾往外間走去時還是不小心吵醒了熟睡的瑛
瑛。
內寢裡隻點了一盞影影綽綽的燭火,瑛瑛睜著朦朧的杏眸去瞧長身玉立的薛懷,發覺他已穿戴一新,連官帽也妥帖地佩戴齊全,立時唬了一大跳。
“夫君這麼早就要去上值嗎?”瑛瑛透過軒窗瞧見了外邊黑蒙蒙的天色,隻有零星幾縷曙光撥開雲霧灑落進廊廡之中。
“嗯。”薛懷瞥了一眼仍睡眼惺忪的瑛瑛,出門前不忘叮囑她:“再睡會兒吧,如今還早。”
瑛瑛見薛懷連早膳都顧不得用,已然邁著蒼勁的步伐往鬆柏院外走去,與撥開濃霧的朝霞一前一後地行進,心裡實在是訝異。
小桃與芳華、芳韻等人進屋伺候瑛瑛起身,她仔細地上了妝之後,將昨夜裡挑著燈縫製好的護膝裝在了紅漆木匣子中,自往霽雲院走去。
此時的霽雲院隻有三兩個婆子起了身,正在四麵開闊的霽雲院澆灌著抽了條的嫩芽,瞥見瑛瑛的身影後,幾個婆子驚訝著問:“夫人怎麼這麼早就來請安了,太太還沒起身呢?”
瑛瑛赧然一笑,走到廊道下與婆子們輕聲說道:“夫君起的早,我也不敢再貪睡。”
薛懷的勤勉闔府皆知,婆子們聞言也忍不住感歎道:“咱們世子爺曆來如此,本以為娶了妻能偷上幾日懶……”
婆子們的調笑聲戛然而止,正屋內的杜嬤嬤已撩開簾子喚丫鬟進屋去伺候。
遙遙一見廊道上立著的窈窕佳人,杜嬤嬤慌忙讓人去耳房內燒起銀絲碳,並對瑛瑛道:“夫人快來耳房裡坐坐,太太還未起身呢。”
瑛瑛笑著應道:“多謝嬤嬤體恤。”
不多時,宿在正屋內的薛敬川匆匆離去,龐氏便喚瑛瑛一同進屋用早膳。
瑛瑛卻推辭著不肯落座,隻在一旁殷勤地淨了手,意欲服侍龐氏用膳。
“不必了,你隻顧著好好養你的身子,早日給我添個大胖孫子就是了。”龐氏心情甚佳,瞥了眼瑛瑛羞窘的臉色後,促狹一笑道。
因龐氏這個婆母格外和藹可親,瑛瑛便也壯著膽子開口道:“翰林院怎得寅時就要上值,夫君連早膳也顧不得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