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無奈地凝視著眼前瑛瑛展露出來的莞爾笑顏,實在不知該拿他的妻怎麼辦才好。
洪水來勢洶洶,一旦席卷江南沿岸。
薛懷絕無可能有餘力去保護瑛瑛的安危,職責在先,他必須把江南的災民們放在第一位。
“明日再不許來了。”薛懷歎息般地說完這一句話,便領著瑛瑛走進了臨時搭建的營帳,與她一起用完了午膳後,吩咐小桃、芳華與芳韻:“好生送夫人回去。”
瑛瑛能瞧見薛懷臉上不加掩飾的不悅,成婚半年有餘,薛懷是第一次生她的氣。
她自知自己做錯了事,霎時也不敢再多做停留,便與丫鬟們一起往刺史府行去。
薛懷擔心她,便極難得地將周景然晾在了一旁,目送著瑛瑛離去的身影。
變故就發生在薛懷離開營帳的一刻鐘。
他們搭建的臨時營帳與岸邊約莫有百丈的距離,周景然派了好幾個親兵在岸邊監測水線,一旦發現了漲潮或者水勢洶湧的信號,便要立刻吹哨提醒營帳這裡的災民。
隻是岸邊那仿佛能將人吞噬個乾淨的狂風素來陰狠無情,一個親兵便因打了一會兒盹的緣故沒瞧見那洶湧似蛇信般的潮浪,下一瞬,他便被衝漫上來的潮水吞噬了個乾淨。
其餘的親兵慌忙吹響手裡的哨聲。
岸邊的平靜被這等刺耳的哨聲撕開了個巨大的口子,目送著瑛瑛離去的薛懷率先打了個寒顫,等他往岸邊望去時,半人高的洶湧洪水已如鬥大的巨獸一般開始侵蝕岸邊的親兵與房屋。
“瑛瑛,小心。”薛懷嘶啞著大喊了一聲後,並沒有第一時間往瑛瑛所在的地方跑去,而是不管不顧地朝著巨獸般的洪水奔去,將陷身於其中的災民們從水裡撈了出來。
周景然這時也發現了異樣,等他走出營帳發現這滔天的水勢之後,立時便催促著鄒氏往高處跑去。
他呼喚著訓練有素的親兵們營救災民,自個兒也與薛懷做了一樣的選擇。
漫天的洶湧巨浪如熊熊烈火般鑽入每一處藏有縫隙的屋舍房屋,它悍然滔天般的力量能輕易地摧毀災民們的性命。
瑛瑛隻愣了一瞬,旋即便與小桃等丫鬟瘋了似地逃往高處。
立在高處時,瑛瑛更能將洪水的凶猛與肆意納進眼底,那些凝聚了江南百姓們一生心血的屋舍就在頃刻間被摧毀了乾淨。
瑛瑛捏緊了自己的心,試圖在眼前亂糟糟的景象中尋找薛懷的身影。
慢一步來到她身
旁的鄒氏也是一臉的擔心,隻是周景然在江南的三年間做下的不顧自己安危的險事數不勝數,她的心早已麻木不仁。
此刻麵容清麗的鄒氏立在瑛瑛的身旁,臉上非但沒有半分對周景然的擔憂,反而還有些翹首以盼的期待之意。
她笑著與瑛瑛攀談道:“你嫁了個好夫君。”
這莫名其妙的一句話也打斷了瑛瑛去搜尋薛懷身影的目光,隻是她與鄒氏並無什麼特殊的交情在,況且此刻的瑛瑛著實沒有心思去與鄒氏閒聊。
“周夫人也嫁了個好郎君。?_[]?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誰曾想外裡瞧著嫻靜端雅的鄒氏卻露出了幾分苦澀之意,便聽她說:“在夫君的心裡,我永遠是排在第二位的那一個。第一位有時是防堤圖,有時是芸姐兒,有時是公差。”
瑛瑛也聽出了鄒氏話裡的神傷來,她約莫能感同身受鄒氏不得夫君喜愛的落寞,隻是此情此景著實是不適合攀扯閒聊。
所以瑛瑛便當做沒有聽見鄒氏的話語,隻一心尋找薛懷的蹤影。
好在周景然的親兵們皆是忠心耿耿之人,他們沒有薛懷與周景然那樣的雄偉誌向,隻是想好好保護自己的主子。
薛懷在一連救下十來個災民之後也耗儘了所有的氣力,洪水的力量並非常人可抗衡,他已然是竭儘自己的全力在營救無辜的災民。
在他氣力耗儘的前夕,周景然麾下深諳水性的親兵終於在水潮裡發現了薛懷。
*
刺史府坐落在桃水縣最西邊的山丘旁。
洪水再肆意席卷也不可能漫到此處,隻是此時的刺史府安置了許多的災民,鄒氏忙著給災民們熬粥添茶,一時間連自己喘口氣的空閒都沒有。
瑛瑛便在梨木院照顧昏睡過去的薛懷。
他被周景然的私兵救上來時整個人的手腳已然冰冷無比,瑛瑛當時便嚇得滿臉是淚,若不是周景然在側相幫,她連指使著丫鬟們扶起薛懷的氣力都沒有。
周景然還請來了桃水縣醫術最精湛的大夫給薛懷看診,那大夫替薛懷把了脈之後便道:“這位公子底子好,此番不過是倦極才會昏睡過去,等他醒來後給他灌下幾碗薑湯便能痊愈。”
瑛瑛這才放下了心,她感恩戴德地謝過了大夫,連忙吩咐小桃等人給薛懷熬製薑湯。
*
鄒氏料理了三日的災民們,她身邊的丫鬟也是怨聲載道,隻是不敢在鄒氏跟前露出不虞來。
鄒氏也是江南富商的嫡女,三年前帶著豐厚的嫁妝嫁給了周景然,本以為是一樁高攀的婚事,誰成想僅僅成親三年,鄒氏的嫁妝便都買賣了個乾淨,儘數用在了安置災民上頭。
丫鬟們是敢怒不敢言,不知在私底下抱怨了幾回:鄒氏做了這刺史夫人後,福沒有享到一點,卻像個老媽子一樣地幫周景然料理家事,還總是要不辭辛苦地替周景然的大義料理災民們。
三日過後,鄒氏在晨起時雙腿一軟,不小心摔在了腳踏處,丫鬟們慌忙要上前去攙扶她,才扶到她的腰肢處,便瞧見了從
腳踏上滲出來的一縷縷血絲。
大夫趕來為鄒氏看診,周景然也麵色沉沉地坐於鄒氏榻邊,詢問大夫鄒氏的狀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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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大夫連連搖頭,隻道:“這孩子是保不住了。”
周景然如遭雷擊般地楞在了原地,他花了亢長的氣力才聽明白了鄒氏有孕一事,刹那間,難以言喻的愧怍與自責將他吞噬了個乾淨。
*
薛懷醒來時瑛瑛正坐在床榻邊打瞌睡。
他瞧見瑛瑛嬌憨素白的麵容後,便不由地一笑。
薛懷不知曉自己昏睡了多久,可以確信的是瑛瑛一直在他身邊守著他——因他在昏睡時總是聽見瑛瑛自言自語般的聲響。
“等回京之後還是得去普濟寺給夫君求個避水的平安符才是。”
“夫君的屬相與水相衝。”
“聽說普濟寺後頭的溫泉那兒風景宜人,這下倒是沒機會去了。”
百無聊賴的瑛瑛隻能以絮絮念的方式驅散自己心裡的困意,她自然要把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昏迷的薛懷身上,一旦薛懷醒來,便要敦促著他喝下滿滿一碗薑湯。
隻是熬了一夜的瑛瑛難以與自己的困意周旋,不過一刻鐘的功夫,她便已靠在床架上睡了過去。
薛懷輕輕地撐起了自己的手臂,儘量放輕了自己的動作,在尋到一個能把瑛瑛攬進自己懷裡的姿勢之後,他便伸出手臂將瑛瑛從床榻邊抱進了自己懷裡。
瑛瑛許是困的狠了,即便薛懷褪下了她的錦鞋,將她的外衫剝離,她也沒有醒來。
薛懷替她掖好了被角,並輕手輕腳地卸下了她鬢發裡的釵環,讓她靠在自己胸膛間恣意安睡。
其間,薛懷替瑛瑛攏好了鬢邊的發絲,撫平了眉宇間的褶皺,才闔上眼與她一起沉沉睡去。
小桃等丫鬟走進內寢的時候瞧見的便是這樣溫馨安寧的一幕——世子爺靠在床枕之上,夫人躺在世子爺懷中,兩人交頸而合,亦如俗世裡一對普普通通的恩愛夫妻一般。
芳華給小桃使了個眼色,兩人忙躡手躡腳地退了出去。
*
瑛瑛醒來的時候天邊已泛起了魚肚白。
她睜開眼時發現自己正躺在男子的懷抱之中,再往上一瞧,薛懷清晰無比的清俊容顏與她隻有咫尺的距離。
她什麼時候睡著的?夫君又是什麼時候醒來的?
她就這樣躺在夫君的懷裡睡了一夜嗎?
瑛瑛慌忙要從薛懷的懷裡坐起身來,這突如其來的動作驚醒了薛懷。
懊惱的杏眸迎上釀著寵溺的明眸。
薛懷先開口問她:“醒了?”
瑛瑛心裡正是不自在的時候,她頭一回剜了薛懷一眼,嗔怪般地問:“夫君醒了怎麼不告訴我?”
薛懷大病初愈,哪裡能充當她一整夜的“肉墊”?
薛懷含笑道:“是我不好。”
如此如沐春風的笑意配上誠摯的歉意,霎時便讓瑛瑛心口的怒意消弭了個乾淨,況且瑛瑛哪裡是真的在生薛懷的氣?
她隻是在擔心他而已。
思及此,瑛瑛不由地憶起了昨日薛懷被人從水裡撈起來的駭人模樣。
驚懼摻雜著擔憂,瑛瑛頃刻間便紅了眼眶,眼底通紅的她卻還要做出一副堅強的模樣來,“夫君下回能不能不要做這麼危險的事?”
若是他有了不測,瑛瑛甚至不敢去想自己以後的日子會是何等模樣。
薛懷覷見了她漣漣似水的淚意,清明的心池也有幾分被人侵城掠池的慌亂在,明白自己的心跡之後,薛懷就多了一處軟肋。
譬如此刻,他便會傾身上前,萬般不舍地吻住瑛瑛泫落眼眶的淚珠。
然後向她許下承諾:“瑛瑛,我會儘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