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景然果決冷硬的行徑恰在薛懷與瑛瑛的預料之中。
兩人攜手立在一處,借著薄紗般朦朧的燭火,瞧清楚了周景然書於紙張上筆走龍蛇般的字跡,兩顆心都如墜寒窟。
薛懷尚且留有幾分理智,瑛瑛的心中卻生出了幾分兔死狐悲的悲愴。
她喃喃自語道:“周夫人在周大人的心裡,便是一個能隨意舍棄的人嗎?”
明明鄒氏剛剛小產,正是情緒最為低落和哀傷的時候,周景然這個枕邊人不溫言軟語地勸哄陪伴便罷了,竟還要與她和離。
這不是往周夫人最脆弱的心口上紮刀嗎?
瑛瑛先是憐惜,而後便默然無語,非但臉上的笑影消失得無影無蹤,整個人也彷如跌入塵埃裡一般悵然不已。
“周夫人當真可憐。”她道。
薛懷也自覺愧對了鄒氏,手裡握著周景然寫下的紙張,怔惘地瞧了許久,最後彙成一句:“我再寫一封信回去。大義與小愛並非不能兩全,這事也不一定要鬨到和離的地步。”
薛懷決計不可能與瑛瑛和離,也絕不會迎娶王啟安的女兒L,他退了一步,便是把難題拋到了周景然的身上。
家國大義,拯救災民於水火之中的重擔橫亙在他與周景然心間,兩人皆是避無可避。
薛懷知曉周景然必然做出了相當大的取舍,他心中懷著愧疚,著實不願毀了周景然與鄒氏的這一樁姻緣。
鄒氏何其無辜,憑什麼受這一場無妄之災。
瑛瑛心裡極為難受,覷見薛懷滿含愧疚的神色後,也歎息般說道:“當真隻有娶王啟安女兒L一個法子嗎?”
薛懷與周景然都是龍章鳳姿的聰慧之人,不僅學富五車,更有雄韜武略在身。
他們要拯救災民、治理水患,什麼樣的法子想不出來,為何非要踩碎了一個女子的心後才能達成自己的大義?
瑛瑛嘴上不說,心裡卻格外失望。
“我再想想。”薛懷如是說道,說罷他便提筆運氣寫下了給周景然的回信。
當日夜裡,他與瑛瑛皆各懷心事,雖相擁著入眠,卻是一夜無言。
*
翌日一早,薛懷還來不及將他寫好的紙放入飛鴿的腳筒之中,院落外便傳來了詩書和五經的通傳之聲。
“世子爺,周大人來了。”
薛懷一怔,險些放飛了手裡的信鴿,他長身玉立的英武體魄正立在支摘窗旁,卻是半晌不曾挪動自己的身子。
周景然竟連一刻都不肯耽誤,天剛蒙蒙亮時便趕來了清竹縣,分明是下定了決心。
薛懷心思沉沉地往外間走去,便瞧見了明媚的日光下立在院門處的周景然。
此時的周景然胡子拉碴,似是趕了一夜馬車的緣故,明澈的眸子裡遍布血絲,整個人卻沒有半分頹喪之氣,反而還露出幾分夙願得償的蓬勃生氣來。
薛懷隻與他對視了一眼,便知曉他滿肚子的勸語沒有必要再說出
口了。
一刻鐘後,薛懷將周景然迎進了廂屋之中,麵上揚起幾分紈絝般的灑脫笑意,手邊卻已拿起了狼毫與宣紙。
“你可有去拜見過王大人?”薛懷大聲說道,眸光卻不曾落在周景然身上,而是落在自己眼前的宣紙上。
紙上寫著:不必和離,我們可強攻,也可靠死士硬搶,或是要了王啟安的命。
這是薛懷深思熟路過後想出來的完全之策,他在知府府邸住了半個多月,整日與王啟安吃喝玩樂,不管心裡有多厭惡與不耐,卻還要耐著心性與王啟安周旋。
不為彆的,就是為了探知王啟安的深淺。
若要比武力,隻怕十個王啟安都不是薛懷的對手,唯一棘手的便是王啟安藏在暗處的那一堆親兵。
周景然掃了薛懷一眼,隻淡淡道:“我已拜見過王大人,並告訴他,我願意迎娶王小姐為妻。⑺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他接過了薛懷遞來的狼毫,又在宣紙上寫上:娶她,不必死那麼多人。
若要強攻,薛懷與周景然必然會損失慘重,一個不好,興許薛懷的命都要交代在江南。
周景然知曉薛懷心中有濟世救民的抱負,也不願讓這樣的一個忠義之士折損在王啟安的手上。
至於他。
和離是假,拿捏住王啟安的罪證,隻不過要讓鄒氏受些委屈,她如此善解人意,自然能體諒他的身不由己。
周景然如此想著,便下意識地忽略了心中浮起的愧怍,也不由地憶起了昨日他提出要與鄒氏和離時,鄒氏那蓄滿熱淚的眸眼。
可這些愧怍與不忍,和萬千災民的性命與利益相比,又什麼都不算了。
周景然不止一次地告訴自己,鄒氏會體諒他的,一定會的。
薛懷噤了聲,仿佛察覺到了周景然固執不折的態度,便隻在紙上寫了一句:“你再考慮考慮,周夫人何其無辜,我等著你的回信。”
而後,便以要去跟王啟安商議正是為理由,倏地離開了廂屋。
晚間安寢時,王啟安興高采烈地飲了好幾杯酒下毒,並難得對薛懷說了幾句推心置腹的話語。
“早些我便看中了周大人的本事與性情,本是想將周大人的胞妹娶為續弦,可周大人不肯。如今姻緣巧合之下,周大人卻要喚我一聲嶽丈了。”王啟安沾沾自喜地說道。
周景然為了打消王啟安的疑心,便與他舉杯共飲,並道:“下官在桃水縣兢兢業業地辦了三年差事,不知立下多少功績,卻遲遲生不了官。倒讓那些紈絝子弟占了上峰的位置,下官心裡實在不忿。”
這番話正合王啟安的心意,初入官場時誰沒有起過要建功立業、立身為民的念頭?
可最後呢,這些悶頭苦乾的清官卻連個溫飽的俸祿都掙不到,死時兩袖清風掙了個好名聲,卻苦了自己的親人兄弟。
“你能想清楚便是最好,薛世子也是性子爽朗之人,我也正愁手邊沒有個得用的人,你若是肯娶了個嫣兒L,難道還怕你的官位不能再往上升一升嗎?”
王啟安如此說道。
他這一輩子隻得了一個嫡女,名為王玉嫣,自小千嬌萬寵地嬌寵著長大,也生了一副心高氣傲的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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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王玉嫣麵貌至多隻能稱得上一句清秀,且她早就對英姿俊朗的周景然芳心暗許。
王啟安疼惜女兒L,三年前就向周景然拋出過橄欖枝,可那時的周景然卻娶了個商賈女為妻,可把王啟安氣出了個好歹來。
這些年王玉嫣眼高於頂,卯足了勁要嫁個比周景然更風姿綽約、卓然俊朗的男子。
王啟安瞧來瞧去,這麼多的男兒L郎裡也隻有麵如冠玉的薛懷能與周景然平分秋色。
這兩人無論是誰迎娶了嫣兒L,他心裡都萬般高興。
薛懷沉默寡言,依舊維持著自己倨傲不堪的紈絝模樣。
周景然卻熱絡無比地與王啟安商議起了婚事,王啟安本是說要將婚事定在明年,卻周景然卻說:“桃水縣處處是水患,災民們又如蝗蟲過境般堵在刺史府門前,我著實是連一日都待不下去了。”
聽得他這番怨聲載道的話語,王啟安才驟然變了心思,隻說:“你既如此地想脫離桃水縣的這個火坑,我便幫你想想法子。”
三人飲酒到了後半夜,醉醺醺的王啟安才在心腹小廝的攙扶下走回了前院。
薛懷與周景然便相攜著往各自的院落走去,抄手遊廊上的簷角處都掛著燦亮的燈籠,照亮兩人往前頭走去的道路。
夜風習習,吹起了薛懷的發尾,在迷蒙的夜色之中,他聽見了自己的勸解之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