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放鶴打定主意,老村長也不能說動分毫,到底心下難安。
正踟躕間,秦猛擦著頭從外頭進來,粗聲粗氣道:“十一郎不是那等計較人,他一番好意,您老就替鄉親們應了又如何?”
他跟海哥跟著往府城走了一趟,一路好吃好喝,十一郎更沒少自掏腰包貼補,回來還有足足一兩銀子拿,可見豪爽,若一味推辭,反倒顯得生分了。
見他肩頭似有水漬,秦放鶴往黑漆漆的窗外看了眼,“下雨了?”
秦猛嗯了聲,“才下,倒是不大,隻夜裡恐怕有風,進雨水,你關窗再睡。柴火我也劈好蓋起來了……”
經他們這麼一打岔,老村長的氣勢越發弱了幾分,隻仍有些擔心,“論理兒,我不好這麼講,可村裡少說也有百十號人,又各自成家立業,難免有小心思。老話說得好,升米恩鬥米仇,你原是為了鄉親們著想,隻怕天長日久的,有些人不知足……”
人心易變,以前沒有利益糾葛,自然也沒有矛盾。可日後有了白得的糧食……那就真說不準了。
和氣了一輩子,老村長是真怕村民們不知好歹。
秦放鶴笑了下,輕飄飄丟過來一句話,“這也不難,屆時我再收回來便是。”
他想給的,誰也無權反對;他想收回的,誰也擋不住。
若白雲村上下齊心也就罷了,若來日果然誰有了壞心思,那就彆怪他翻臉不認人。
至少他秦放鶴活著一天,白雲村就必須團結。
接下來幾天的熱鬨不消細說,突然多了好些孩子想跟著秦放鶴讀書,都被秦山和秦鬆攔下。
秦鬆是個悶葫蘆死心眼兒,也不吭聲,就是張開雙臂堵在門口,沒有秦放鶴的話,誰來了也不叫進。
十一郎讀書呢,一定不能叫他們進去打擾了!
“早乾甚去了?”秦山說得毫不客氣,“你們這會兒來,未必不是一時腦熱,還指不定熬幾天,先跟我和老八學兩天再說!彆有什麼事都去擾得鶴哥兒不得清淨。”
帶著孩子來的家長們聽了,便都有些訕訕的。
當初誰想到鶴哥兒這樣出息?
誰又能想到,書讀得好,朝廷竟還真給銀子呢?
秦山對他們的小心思門兒清,你要說壞心眼兒吧,也不至於,多少有點眼皮子淺,不見兔子不撒鷹。
早前自己那都是挨家挨戶跑到門上攆著孩子們念書,除了老八,那都沒一個能堅持下來三天的!
如今眼見鶴哥兒有了功名,又是廩生,月月有銀子拿,哦,眼饞了?
看花容易繡花難,你們沒見私底下鶴哥兒吃的那些苦,我可見過!鐵打的漢子都未必熬得住!
門外的騷動秦放鶴都聽見了,隻是一笑,也不出麵,依舊穩穩坐著。
方知府發給的幾本書甚好,涉及到許多以前他不知道的朝廷要事,正是如今他欠缺的,自然要專心研究。
秦山跟著自己走了不少地方,見了許多人,如今果然長進,這些迎來送往的,便都交予他去辦吧。
另外,秦鬆的表現也叫秦放鶴眼前一亮。
自己離開白雲村三四個月,秦鬆的功課超額完成不說,毛筆字也大有長進,瞧著已經有點樣子了。
最要緊的是,他真的把自己和親娘杏花擺在同一線。
早上有人仗著輩分想硬闖,秦鬆人狠話不多,轉頭就把大掃把抓起來了,要不是秦山及時趕來,他是真敢毆打長輩……
幾天後,年前才來過一回的屠戶又來殺了豬,這次引來的不光有看熱鬨的鄰村人,竟還有幾個媒婆。
如今十裡八鄉都知道小秦相公寬厚,替鄉親們消稅還不要抽成,周圍好些有適齡女孩兒的人家,便都動了心思。
對農民而言,糧食就是一切!
有了糧食才能想彆的。
左右都是嫁,嫁去彆的地方日子緊巴巴,嫁到白雲村卻每年憑空多那麼多糧食,村裡又有小三/元的名頭,便是衙役來了也要客客氣氣的……誰不會選?
村子要想延續下去,最要緊的就是人口。老村長看了,心中越發歡喜,一連幾天嘴都合不攏。
最後,竟還有媒婆想替秦放鶴說親,結果才一開口,就被眾白雲村村民攆出去了。
還有人大口啐她,“真是癩□□也想天鵝屁吃,如今十一郎是何等尊貴人物,俺們自己村的都不敢巴望,你們倒是想來摘果子了,門兒都沒有!”
秦放鶴聽了,一時啼笑皆非。
不過眼下,他確實還沒有那方麵的心思。
十一歲哎,後世才上小學!大好年華談什麼戀愛,都去讀書!
七月初,老村長整理出各家過戶給秦放鶴的田產,又都立了文書,按了手印,然後去縣衙辦了更改手續。
秦放鶴也去了,順道去白家書肆取了三月到六月的稿費,一共是六兩三錢。
可拿到手的,卻足足十兩。
孫先生笑容可掬,“多的都是小人孝敬的。”
他原本以為秦放鶴小小年紀中個秀才就算了不起了,萬萬沒想到啊,乖乖,小三/元!
秀才和秀才,那是真不一樣。這可是吃公家飯的!
消息傳回章縣時,他跟渾家人都傻了!
小秦相公才多大點兒人?哪怕日後花二十年考舉人呢,也才三十出頭!
前途無量啊!
秦放鶴笑笑,卻把多餘的銀子丟回去,“該多少是多少,你們也不容易。”
見孫先生有些忐忑,他又道:“是好是歹的,我自然心中有數。”
來這裡幾年,除了白雲村人之外,可以說幫自己最多的就是孫先生了,他不是那等沒良心的。
聽了這話,孫先生才又重新快活起來。
“對了,聽說你可能回縣城做事?”秦放鶴問道。
“哎,說起來,也是托了小秦相公您的福……”說起此事,孫先生也是滿臉喜色。
他現在就覺得秦放鶴正是自己的福星!
先是寫的幾個話本子好賣,引來掌櫃的誇讚,如今得知秦放鶴出頭,便是縣太爺都看重,掌櫃的越發對孫先生和顏悅色起來。
可巧今年章縣那邊有個鋪麵的管事年紀大了,想退下來,需得有個能鎮得住場子的人過去頂著,掌櫃的就想起孫先生來,叫他預備著。
孫先生自然是願意的。
他的房子、家人都在縣城,能回去,誰還想過這樣長年累月兩地分居的苦日子呢?
“挺好的。”秦放鶴暗自記下。
若孫先生能回縣城,日後有些事……倒是方便了。
隻現在為時尚早,到時候再說吧。
縣學是七月二十五開學,原本秦放鶴與齊振業和孔姿清約定的是七月二十進城,先去齊振業家裡住著,大家玩幾日,再看看要帶的東西是否有遺漏,也方便臨時補充。
結果就在七月十七這日,桂生來送了一張請帖並書信。
孔姿清寫的,通篇隻有一個主旨:孔老爺子想見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