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春者,發育萬物,故而董家三個孩子都從草字,既寄托了父母對他們健康成長的期望,也隱晦地表示了董春對孩子們的庇護之情。
若換作尋常人家,女孩兒大多要與兄弟們分開取名,但董芸沒有。
甚至就連啟蒙,三人也一同上課。
之前汪扶風就曾說過,董芸雖是女子之身,但實際上卻比兩個兄弟更得董春歡心,這一點從她幾l乎每年都能帶著女兒來赴初一宴便可見一斑。
秦放鶴微微垂眸,並不直視董芸的眼睛,“是,見過夫人。”
哪怕到了所謂男女平等的現代,各行各業的女性想要獲得與男性同等,甚至稍遜一層的話語權,也要多付出十倍百倍的努力。
換句話說,但凡能走到台前的女性,必然是個狠角色。
所以秦放鶴從來不敢輕視遇到的任何一位女性,哪怕她們看上去再溫柔。
董芸又問他的名字,秦放鶴答了。
秦放鶴不信她沒有提前打探過。
今日的董府家宴意義特殊,在這一天,除了自家兒女,董春連女婿和兒媳、孫輩都幾l乎不見,今日卻冷不丁冒出一個三代弟子秦放鶴,若董芸果然事先不知,現在必然驚訝。
但她沒有。
董芸點頭,恰到好處地讚道:“放鶴於郊,好灑脫名字。”
秦放鶴笑了下,又行了一禮,似乎有些羞赧,“謝夫人誇。”
董芸在對自己釋放善意。
為什麼?
是單純追隨董春的腳步嗎?
一低頭,正對上董芸手中牽著的小姑娘的眼睛,兩人都眨了眨眼。
五六歲的小姑娘衝他嘻嘻一笑,落落大方,“我名董娘。”
董娘,董春的董。
我雖隨父姓,卻仍是董氏女。
秦放鶴衝她笑了笑,如對待成年人一般打招呼。
小姑娘笑得更甜了。
她喜歡這種被人尊重的感覺。
見此情景,董芸看向秦放鶴的眼中,也多了幾l分真實的喜愛。
曆朝曆代風俗各有不同,但對出嫁女而言,初二初三回娘家才是正統。
董芸顯然不在其列。
她想什麼時候回,就什麼時候回。
當初聯姻時,董陸兩家門第相當,但隨著這些年董春扶搖直上,董芸在婆家的地位也一路水漲船高。
彆的女子在家侍奉公婆,她不用。
甚至家中有什麼大事,公婆也會主動找她商議……
非但如此,倘或哪一年董芸沒有提前透露出初一要回娘家的訊號,陸家上下都會陷入微妙的不安,不斷旁敲側擊,生怕這個媳婦一時想不開,和娘家決裂了。
秦放鶴回想起方才匆匆一瞥時那位陸大人的神色,十分坦蕩,泰然自若,仿佛一切都再正常不過。
甚至他還會主動送妻女過來,全程微笑服務。
隻到門口。
兩撥人在門口說話的功夫,莊隱也到了。
都是人精,都掐著點來。
又是一番寒暄見禮,這才分了主次往裡走。
再見師兄,汪扶風難免有點小得意:
看,我門下的全來了!
莊隱一臉的一言難儘。
你兒子遠在江南,門下不就這一顆獨苗嗎?得瑟個什麼勁!
往些年光杆司令的不是你啊?!
帶過了前院,秦放鶴就看見前頭站著個錦衣華服的中年男子,模樣跟董芸足有五六分相似,大約就是董閣老的次子,董蒼。
說起來,雖然子女名字皆從草,但董春的野心仍可見一斑:
蒼者,自不必多說,高遠宏大,穹窿也。
而芸字去了草字頭,便為“雲”,高也,遠也,不受管束,鵬程萬裡也。
董春長子攜家眷在外任職,並不在京城。
董娘率先見禮,“小舅舅。”
然董蒼似乎並不怎麼待見這個外甥女,很敷衍地叫她起來,又塞了紅包。
他連董芸都不喜歡。
我才是兒子,憑什麼父親不見親孫子,卻偏偏喜歡一個外姓的小丫頭片子!
莊隱和汪扶風他們也跟董蒼相互見禮。
後者的視線順著落到秦放鶴身上,突然一頓,神色複雜。
他看到了那頂珍珠冠!
他記得這頂發冠。
早些年他還小的時候,曾經在父親那邊見到過,很喜歡,但是父親沒有給。
可幾l日後,董蒼就在汪扶風頭上看到了。
如今又戴在了他的弟子頭上。
弟子,又是弟子……
秦放鶴覺察到董蒼身上散發的不喜,隻是略略一想,也就猜到首尾。
無非是覺得父親把本屬於他的資源分給外人,吃醋了。
這種情況在諸多師門中很常見,尤其當外來弟子明顯更優秀時,類似的矛盾便會滋生。
秦放鶴下意識看了自家老師一眼,觀察他神色的同時也在想,來日自己見到那位江南師兄,又會是何種情景?
不過真要說起來,董蒼如此喜怒外露,實在不是明智之舉。
既然董春擺明了喜愛某個弟子,必然更想看到師門和睦,擰成一股繩……
汪扶風注意到秦放鶴的視線,隻不動聲色地在袖子裡擺了擺指尖。
稍後,秦放鶴終於見到了董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