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地的事,朕明白你的意思。”坐得久了,天元帝有點腿腳發麻,便欲下地活動,秦放鶴忙跟胡霖上前,一左一右扶著他起來。
天元帝突然麵色一沉,“朕還沒老到那般田地。”
曆來掌權者最忌諱的就是彆人說他老了。
伴君如伴虎,胡霖一聽,便有些緊張,卻見秦放鶴順勢撒手,渾似沒察覺到天元帝語氣中的不快般笑道:“您自然龍精虎猛,可架不住微臣想要侍奉之心,難得無人爭搶,可見是上天有意成全。曆來
君父為尊,這是孩子們打小就要明白的道理,難不成就因為父親年青,做兒子的便可以不尊重了麼?”
一番話說得既誠懇又漂亮。
天元帝站定,斜眼瞅了他半日,忽然指著他笑了,“小子奸猾。”
一看他笑,胡霖暗自鬆了口氣,忙順勢湊趣道:“此乃陛下縱容之故……”
天元帝嗬嗬幾聲,心情大好,邊在殿內踱步,邊繼續剛才的話題,“田地麼,若要做,眼下為時尚早,且以後再議。”
便如秦放鶴所言,上等肥田大多握在達官顯貴手中,握在滿朝文武手中,這不是直接從他們手裡搶食吃麼?
腳丫子想都知道不可能。
秦放鶴行了一禮,“是,陛下聖明,微臣也是這個意思。”
跟天元帝提,隻是想讓他儘可能接地氣一點,還真沒指望能一蹴而就。
農乃國之根本,農業改革的前提是經濟和科技的並肩發展。
經濟搞上去,朝廷有了更多稅收來源,國庫豐盈,才不會盯著田間地頭的仨瓜倆棗,進而給農戶減稅;
而科技跟上來,生產力提高了,落到農戶手中的田地才有可能保得住。
不然縱使強行推倒豪強,分割田地,底層百姓累死了也就那麼點生產力,如何種得完?為了存活,自然又要出賣,又回到現狀,豈不成了死循環?
這些秦放鶴都在之前的折子裡寫得很明白,天元帝也很認可。
但問題就在於,無論經濟還是科技,要發展都非一日之功。
倆人都很急。
但又很明白,急也急不來。
總要有個法子破局。
其實最簡單的就是鼓勵發展商業,但這又與重農抑商的國策相違背,且商人們瘋狂,膽大包天,一旦開了口子,恐怕收不住。
那麼思來想去,近期最現實也最有可能實現的就是外部掠奪,也就是秦放鶴提出的“儒生入侵”。
此舉若能成行,既可增強天元帝對朝堂內外的控製力,又能充實國庫、轉移國內矛盾,二來,也可徹底消除外部隱患,可謂有百益而無一害。
而萬國來朝,便是計劃的第一步。
君臣一人“臭味相投”,談起來不覺時光飛逝,等胡霖親自進來提醒時,才愕然發現竟然已經過了醜時了。
“陛下,該歇息了,再過一個時辰,內閣就要來稟事啦。”胡霖道。
大朝會之餘,每日都是內閣奏事,然後翰林班子再麵聖,開始看折子、擬旨意。
天元帝捏捏眉心,這會兒才覺得疲憊如潮水般撲來,“這麼晚了?”
胡霖心道,再過一會兒,就該說“這麼早”啦!
“可不是,皇後娘娘都打發人來問過一回,知道您在談國事,不許奴婢打擾呢。可是陛下,您總得顧惜自己的身子吧。”
說到最後,一張老臉也委屈巴巴的,眼圈還有點紅了。
天元帝啼笑皆非,“罷了,你這老貨,慣會裝怪賣巧的。朕也實在乏了,就在這裡眯一眯。”
說著,又看秦放鶴,結果發現這小子同樣是熬了一宿,竟然半點疲態不見,還是兩眼放光,神采奕奕的。
天元帝:“……”
啊,年輕人!
可惡!
然後秦放鶴就見剛還慈善和氣的皇帝突然換了副嘴臉,很不耐煩地朝他擺擺手,“去去去,家去吧!”
秦放鶴:“……”
不是,都二四點了,馬上就要上衙了,我家去乾嘛?!都不夠折騰的!
行禮,告退,氣鼓鼓走。
走了一段,就聽後麵有人來追,扭頭一看,是胡霖,“胡公公,可是陛下又有什麼吩咐麼?”
胡霖喘了幾口氣,笑道:“陛下說了,您今兒上午便在家裡歇息吧,吃了午飯再去衙門。”
說著,又有後麵跟的小內侍提上來一個螺鈿黑漆食盒,打開一條縫與秦放鶴瞧了,“陛下心疼您呢,特意吩咐奴婢把貢品蜜橘裝一匣子來……”
哇,帶薪休假!
還有貢品蜜橘可吃!
但秦放鶴更關心另一個問題,“這食盒,不用還了吧?”
“啊?”胡霖沒想到能聽到這個,愣了下才笑,“自然不必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