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做事都硬邦邦的。
“就怕是善茬,嘴上什麼都好好好,心裡想什麼另當彆論……”見了麵,摸了底,苗瑞倒有些輕快,“對了,林場那邊如何了?”
重分林場不是一句話那樣簡單,他懷疑雲南一帶上下勾連,可能衙門裡的檔案卷宗標注也有貓膩,已經派人下去重新深入測繪了。
深山老林多有野獸、瘴氣,且崎嶇難行,饒是有廂軍護送,沒了危險,可現存巨木的樹齡、品種、長勢等,也要重新登記,不是個小工程。
“還真讓您猜著了,”曹萍笑道,“有幾處卷宗裡寫了是荒山,可咱們的人去了一看,那林子都極茂密高大的,問時,隻說當初如何如何,可咱們的人瞧了,那些木材根本不是三五年間就能長起來的……另有樹種弄錯的,不在記錄之內,那麼這些樹木長成了之後,去往何處?說不得就私下賣給豪商巨賈,廣建宅院……如此種種,手段隻有咱們想不到的,沒有他們摸不著的。這麼算下來,光每年逃的稅款便不是小數啊。”
天高皇帝遠,地形又複雜,地方勢力很容易隻手遮天,什麼商人不得衣綾羅綢緞,什麼住宅規製,違反的比比皆是。
這就好比滿頭虱子沒處拿,曹萍搖頭,若要細查,處處阻力,處處受限,三年一屆怕是什麼都不用乾了。但凡被放到這裡的官員,哪個不是不求有功,但求無過?誰還真惦記什麼政績!怕是還沒來就琢磨如何打點,想法子快跑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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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年的禮部尚書寧同光被貶,還不是雲南,隻到貴州就險些折了。若非陛下念舊情,他又豁出老命上下打點,恐怕貴州就是他的埋骨之處,饒是如此,三年任期一到便落荒而逃……
對這樣的結果,苗瑞早有預料,也不意外,“李仲等人如何反應?可有動作?雲南巡撫、各級地方知府、知州呢?”
一地欺上瞞下,絕非一人之力所能為,必然上下都不乾淨,此番陛下下旨嚴查,勢必會拔出蘿卜帶出泥。
“前番碰壁之後,倒是沒有再露麵,隻打發了下頭的人敷衍著,三家都是如此。至於衙門那邊麼,”曹萍有些憂慮,“雲貴一帶地方官更迭頻繁,遠的不提,短短十年之內就換了數屆,有盧芳枝的人,也有彆家的人,還有陛下的人,如今都散到各處,怕是不好追查啊。”
若不動,就是隔靴搔癢,反倒助長賊人氣焰,日後越加肆無忌憚;
可若動,就不是三言兩語抹得平的了,稍有不慎,便是眾矢之的。
“怕什麼,”苗瑞忽然笑起來,轉頭往隋青竹所在的院落方向看了眼,輕描淡寫道:“欽差所至之處,如陛下親臨,他想做什麼,豈是你我攔得住的?”
曹萍一怔,旋即也笑了,“大人高見。”
是牽製,也是助力。
且看看這位欽差大人的骨頭能硬到什麼地步。
“各處傳我的話,”苗瑞大步向外走去,袍子下擺在身後高高揚起,像一麵蓄勢待發的風帆,“除調動軍隊,他要什麼就給什麼……放出風去,讓外頭該動的,也都動起來……”
“是!”
總督衙門本就是各方密切關注的所在,隋青竹一到,氣氛更是緊繃,大有一觸即發之相,而苗瑞要做的,就是“一觸”。
那放出去的消息便似一股北風來,吹得八方流雲動,這潭刻意沉寂許久的水中便立刻翻滾,濁浪滔滔。
深夜,巡撫衙門內一小吏步履匆匆,去書房外與人交割了,後者在外頭低聲道:“大人,李仲求見。”
雲南巡撫嚴英傑一聽便皺起眉頭,“不是說過了嗎?眼下風聲緊,私底下不要見麵,叫他走。”
來人便為難道:“小的這麼說了,可他說今日務必要見到大人,不然……”
嚴英傑勃然大怒,“怎麼,他竟敢要挾本官不成?!好大的膽子!”
不然,不然怎樣?如若見不到,他是要魚死網破嗎?
罵歸罵,但這個節骨眼上,他還真不敢保證那些狗膽包天的商人被逼急了,會不會做出什麼要命的事來,隻好
黑著臉叫人進來。
稍後李仲進來,身後還有兩個小廝抬箱子。
嚴英傑不悅道:“胡鬨,萬一被人看見……”
他的話沒有機會說完,因為李仲一言不發,隻是微笑著掀開箱子,整間書房立刻被璀璨的珠光充斥了,硬生生將嚴英傑的後半句堵在嗓子眼兒裡。
珠光寶氣,沒有親眼見過的人真的很難想象,死物如何會有氣息?
但它們確實有。
非但有,還是那般的甜蜜可愛,無孔不入。
嚴英傑的目光好像被鎖定了,眼神迷離,他的呼吸不自覺急促起來,神智都有片刻遊離。
“十萬金珠在此,”李仲打開天窗說亮話,“全是孝敬大人您的。”
何為金珠?便是金子打造的精巧工藝品,以及罕見的珠玉寶貝,相對單純的金銀錠子,更輕巧更刺激。且隻要時機到了,更有無限升值空間,是各國權貴的最愛。
雲南地處多國交界處,時局混亂,各種北地少有的珠寶,在這裡都不算稀罕物。
可李仲這一箱,卻連見慣奢華的嚴英傑見了,都覺得稀罕。
皆因這是買命錢。
十萬金珠多麼?
自然是多的,隻怕一座縣城的底層百姓累死累活賺十輩子,也不過是個零頭。
可十萬金珠真的多麼?
若用來買命,就顯得便宜得很了。
書房內的空氣驟然變得柔軟起來。
“胡鬨。”嚴英傑回神,又板著臉罵了句,可他的語氣中已經不見了森然的怒氣,取而代之的是柔軟的溫和。
李仲便笑了。
“重陽將至,大人為一方父母,連年操勞,我等感激涕零,難免忘形,還望大人,見諒。”
“哎,你也是性情中人,”嚴英傑擺擺手,叫他坐了,“來啊,上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