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友們一個兩個都反對自己,莫非,錯的真是我嗎?
可舉國大戰,勢必死傷慘重,總歸不是好事。
“子歸曾同我說過一句話,”孔姿清頗擅茶道,在微微搖晃的馬車上,竟也輕而易舉點出歲寒三友圖案的茶湯,“太有原則,太善良的人易被束縛,輕易便會陷入被動。”
就好像現在的大祿朝,像趙沛,像福建船廠一事上董門乃至陛下與盧家父子鬥法,之所以舉步維艱,就是因為他們太有底線。
太仁慈的人是做不了官的。
“此事怎好相提並論?”趙沛歎了口氣。
“在我看來是一樣的,”孔姿清神色不變,“慕白,你在大理寺,每日經手的都是全國各地疑難雜案、懸案,也有破獲的卷宗,或許在你看來,破了案子便值得慶祝,但那些死者家屬高興嗎?”
所謂破案,在破案的人看來,自然是大功一件,可喜可賀,但逝者呢?
不過是遲來的正義。
可遲來的正義,還算是正義麼?
接下來,兩人再也沒有開口。
稍後進了城,趙沛下車。
寒風裹挾著雪粒撲麵而來,趙沛微微眯起眼睛,睫毛上很快掛上冰晶。
他微微抬頭,看著車簾內的孔姿清,“所以你們都希望未雨綢繆。”
“是。”孔姿清點頭。
趙沛也心情複雜地點了點頭。
他拍拍馬脖子,安撫著馬兒L躁動的心情,忽問:“若子歸來日化身奸臣佞臣,你也會這般義無反顧的支持他麼?”
他是真的怕,怕現在秦放鶴就過早參與一些本不該參與的事,如此嘗到甜頭之後,一發而不可收拾。
趙沛自然不希望與朋友分道揚鑣,但更怕眼睜睜看著昔日好友化身惡蛟。
他手握利刃,可斬天下歹人,卻唯獨不想看到友人的頭顱。
“他不會。”孔姿清不假思索道。
趙沛定定地看了他一會兒L,忽然笑了,“也罷!”
他似卸去了一點重擔,雙足發力,原地翻身上馬,單手控韁繞著馬車轉了一圈,“多謝你今日載我之情,就此彆過!”
說罷,不等孔姿清回應,小腿輕輕一磕,伴著馬兒L一聲長嘶叫,一人一馬便躥了出去,迅速被飛揚的雪幕掩蓋了身形。
孔姿清放下車簾,感覺著身下馬車重新吱呀呀走動起來,“改道,去秦家。”
他去找秦放鶴,不僅是因為趙沛一事,另外還有一件大事:
天元三十二年“護送”儒生等大祿訪問團前往倭國的船隊,回來了。
當初高麗和倭國同被護送,但前者未限定歸期,而倭國則約定一年。使團四月初八離京,因隊伍繁重,速度並不快,於五月下旬抵達東部出海口,又在當地采購一月,並辦理各項手續,八月初,正式乘著漸起的西北風踏上返程。
高麗近些,先到,然後倭國一行於天元三十二年冬,正式歸國。
天元三十三年冬,也就是去年,訪問團正式結束為期一年的訪問。
但因冬半年風向不對,船隊無法順利啟航,訪問團又以民間交流的名義,滯留倭國半年之久,期間依舊享受了官方正式待遇,一切行動如故。
直到今年上半年,原則上一年,實則足足待了十八個月的大祿訪問團,方遲遲踏上歸程。
歸國途中,他們還在高麗停靠了一回,跟異國出差的同僚們交流一番,如此這般之後,才堪堪趕在十月終於返回故土。
很不幸的,使團成員太多,難免有若乾水土不服的……但同行成員帶回了他們的骨灰,也算仁至義儘。
天元帝順勢歎了一回,很快就被接踵而至的好消息吸引了全部注意力。
“……所到之處,頗多礦藏!”說到得意處,那幾個礦工也是按捺不住的歡喜,“有認識的,也有不認識的,金銀煤炭自不必說,還有寶石……”
而且那兩國都靠海,珊瑚、珍珠、魚蝦海菜自不必說,又有無數天然鹽田!
“倭國多山多水多密林多火山多溫泉,”又有精通雜學者回稟,“我朝急需的許多藥材,並數百年巨木,硫磺、硝石等物,那裡竟多得很!”
那麼些好東西,要都是咱們的該多好!
一口氣無數個“多”令天元帝怦然心動,接連說了好幾個好,對著他們呈上來的地圖看個不停,“胡霖,召集內閣!”
大半夜的,內閣六名成員都先後被人從被窩裡挖出來,一個個強撐著眼皮去宮中開會。
聽明白回國使團說的內容,眾人困勁就去了一半,一顆顆花白的腦袋俱都枝棱起來。
再看完地圖,嗯,咱們聊這個,可就不困了啊!
那幾名礦工又把方才的話重新說了一遍,末了還深以為憾,“此番停駐太短,倭人奸詐,頗多提防,許多地方也隻得草草看過,僅知皮毛,仍有待深入勘探。”
幾位尚書大人聽了,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看清了彼此眼底的欣喜。
這可真是好消息。
禮部尚書柳文韜也是歡喜,又有些不快,“倭人心胸狹隘,見識短淺,我等不遠萬裡親往啟民智,竟如此提防,此非君子所為。”
眾閣員:“……”
雖為同僚,此時也不禁要罵你一句好生無恥。
人家求著你去的嗎?
不過若果然能深入瞧瞧,那必然是極好的。
稍後柳文韜又一針見血道:“隻是缺兩千料以上的大海船呐。”
四千料以上的,現有的都撒出去與歐洲貿易了,一時半刻的,也回不來。
即便在,如此龐大的體型也不適合往東行走,容易擱淺、觸礁。
一千料的麼……不夠哇。
“嗯,”天元帝點點地圖,每一下都對準了倭國,“這個是正事。”
他看向盧芳枝,“南邊還沒有消息?”
南邊範圍很廣,但這個時候問起的,必然是福建和雲南。
“是。”盧芳枝畢竟年紀大了,天又冷,連續熬夜有點艱難,一開口,聲音都有些嘶啞。
天元帝額外抬眸看了他一眼,“盧閣老辛苦了,臨近年關,也該好生保養。”
不知怎得,柳文韜總覺得這話裡有話。
他近乎本能地想以眼角窺探盧芳枝的反應,但身邊的董春卻好似木雕泥塑,隻眼觀鼻鼻觀心,柳文韜見了,頓時噤若寒蟬,也跟著收斂起來。
天元帝又命胡霖確認了一遍折子,當場叫了值夜的翰林來,“擬旨,著雲貴總督苗瑞、欽差大臣隋青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