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子歸,秦子歸……這名字好熟悉啊,好像在哪裡……
古永安突然倒吸一口涼氣,眼睛都微微睜大了,秦放鶴?!
“啊,原來是秦修撰親至,”古永安忙再次帶頭行禮,“失禮之處,還望見諒!”
這不就是董閣老的寶貝徒孫,近年來陛下跟前的紅人麼!
即便沒有欽差的身份,人家也比自己高半級呢!
其實真要說起來,秦放鶴入職六年,並沒有太多可以公開拿出來講的政績,但做官的都精明,陛下更不是傻子。
若那秦放鶴果然隻是個書呆子,憑什麼得陛下如此青睞?
官場之上,若一味憑年歲、名聲斷人,多少顆腦袋都不夠掉的。
後頭的黃本和趙斯年抬頭,又看向金暉,對方下巴微抬,麵無表情。
董閣老的人,前任盧閣老的人……
這究竟是個什麼組合?
陛下到底讓他們過來作甚!
稍後各自散去更衣不提。
金魚港這邊遠比望燕台更悶熱,換衣服時,金暉心中便升起一股熟悉的煩悶。
而當他推門一看,發現秦放鶴已經站在外麵桂花樹地下等著時,煩悶更添一層。
秦放鶴抬手示意,“走吧,彆讓人家等急了。”
金暉走過去,就聽他又問:“可見了老熟人?”
這廝還真是一刻不停地試探!
金暉沒好氣道:“來之前我便說了與這邊不熟,哪裡來的什麼老熟人!”
秦放鶴不信
。
古永安確實隻來了一年多不假,但黃本和趙斯年卻在任四五年了,那會兒盧芳枝可還沒倒台呢!
金暉與他二人不熟,這話大約是真的,但那二人未必沒聽過金暉的名字。
縱然不認識金暉,還不識得金汝為麼?莫說南直隸,放眼整個朝廷,又有幾個姓金的高級官員!
金暉知道秦放鶴心眼兒比篩子還多,這會兒指不定在憋什麼壞水,實在不想糾纏,乾脆率先另起話題,“什麼時候從哪裡查?”
“急什麼,先吃飯。”秦放鶴揚了揚眉梢。
接風宴設在臨水小榭內,三麵荷塘一麵柳,一步一景,花香盈盈、翠葉生波,實在美麗。
古永安三人已經外候著了,見兩人聯袂而來,忙上前迎接,又歉然道:“今日倉促,不知二位駕臨,匆忙之間,隻得一桌家常小菜,慚愧慚愧,失禮失禮……”
“哎,此行乃是公務,如何講究起排場來?”秦放鶴打眼一看,又笑,“諸位看這裡景致如畫,已是彆處少有的……”
桌上擺著十幾個盤子,當中一個荷葉魚,又有龍井蝦仁、魚丸湯等本地特色菜,還有兩個明顯是臨時加上去的顏色重一些的北方菜肴,單他們五個,肯定吃不完。
稍後落座,又隱約有絲竹聲從對岸傳來,分外清亮。
就這樣,古永安還連道怠慢了。
各級衙門接待都有標準,但各地經濟不同,實際的經費上限自然也不一樣。
江南之地本就富庶,市舶司又是出了名的油水足,單就平時的標準來說,今天這一桌確實簡薄了。
古永安也是真怕秦放鶴誤會,以為他們有意怠慢。
見秦放鶴既沒有擺譜,也沒有嫌棄,古永安先就鬆了口氣。
他們這些地方衙門,最怕上麵來的人挑三揀四,尤其年輕翰林們熱血未涼,總愛擺出些“爾等都是貪官汙吏,天下獨我清正廉潔、剛直不阿”的嘴臉,令人作嘔。
飯桌上最容易放鬆,拉近關係,酒過三巡,菜過五味,趙斯年就笑道:“兩位大人年紀輕輕就擔此要任,可見聖心,前途無量啊!”
哦,來了!
秦放鶴順勢謙虛一嘴,果然就聽趙斯年話鋒一轉,“二位同在翰林院,情分深厚,如今又一同來辦差,同吃同住,也算有個伴兒,陛下想的果然周到……”
金暉夾菜的動作一頓,撩起眼簾瞅了他一眼。
你哪隻眼睛看見我們關係好的?
“有光不是最愛龍井蝦仁,今日怎得不碰?”秦放鶴突然來了一句,“可是隔得遠?”
又笑,“說來這也是你的老家,這幾位也不是外人,何必靦腆?”
金暉:“……”
靦腆你奶奶個腿兒!
什麼有光,說得我們好像多親近似的!
此言一出,黃本便一副後知後覺的模樣,“啊,遠來金大人也是南直隸人麼?那可真是巧了。”
趙斯年詫異道:“論理兒,官員辦差該回避原籍,這……”
金暉冷冷道:“南直隸大得很,此處據我老家也有幾百裡,無需回避。況且此番秦大人為主,我充其量……”他皮笑肉不笑地扯扯嘴角,“是個翻譯官罷了。”
這個理由倒也叫人挑不出錯兒來。
大祿幅員遼闊,南北方言差距極大,金魚港附近的方言在北方人看來,與天書鳥語無異。若是不懂的,人家當著你的麵盤算刺殺都聽不出來。
他總算知道一路上秦子歸惺惺作態所圖為何了。
就是要讓明裡暗裡的人以為他背叛了!
一時飯畢,秦放鶴終於發出第一道指令,“我要三年來金魚港所有進出船隊的貨物清單,是所有。”
古永安等人一愣,下意識重複道:“所有?”
秦放鶴點頭,“是。”
黃本跟趙斯年麵麵相覷,前者忍不住出聲道:“大人初來乍到,之前也接觸過此間差事,或許有所誤會,當下我朝與大小近六十國有貿易往來,涉及香料、珠寶、藥材、織物等百餘種,每年光是四千料以上的大船就有……”
“黃大人!”不等他說完,金暉便出聲打斷,“看不看得完,是秦大人的事,給不給,是你們的事。”
黃本一噎,室內頓時一片死寂。
秦放鶴:“……”
什麼叫我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