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日常主要負責全國各地重大疑難案件的審理、跟進,以及官員犯罪,時常需要與大理寺和都察院配合。因趙沛就是大理寺過來的,對那邊比較熟,如今他和金暉又是刑部最年輕力壯的官員,經常被打發出來跑腿兒交割。
但都很不情願。
近日有下麵送上來的案子,乃是某地民告官,訴當地知縣草菅人命。
金暉的意思是,民告官者,便如子女忤逆父母,是為不孝,先就不占理,依律應該先杖責三十,然後發回原籍,交由所屬地區知州審理。
趙沛則覺得,民告官風險之大,世人皆知,若非那百姓走投無路,斷然不會越級進京告狀。
然後金暉就諷刺趙沛假仁假義,趙沛則斥他狠心冷肺,不配為官。
此刻見了秦放鶴,趙沛也顧不上吵架,竟直接對秦放鶴說:“當初在金魚港一年多,你竟忍得住不殺他?”
若非律法不允,他一早便拔刀相向了!
話音剛落,金暉的表情就微妙起來,但他竟然沒有生氣,反而反問道:“你怎知他不想殺我?”
秦子歸可是想得很,隻是不能也不敢。
跟你一樣。
你還挺得意?!
趙沛的臉色立刻變得很難看,看金暉的眼神仿佛在看一團腐爛發臭的死魚。
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二人身後跟著的小吏滿臉麻木,抱著卷宗站出老遠,顯然對此情景見怪不怪。
秦放鶴看夠了熱鬨,衝金暉抬抬下巴,“再晚大理寺就要輪流用飯去了,趕緊去吧。”
金暉一挑眉,“怎麼,留你二人在此密謀麼?”
密謀你奶奶個腿兒,秦放鶴懶得跟他瞎扯,“是,我跟你家上官於光天化日人來人往大庭廣眾之下密謀怎麼不著痕跡弄死你這個禍害。”
趙沛:“……”
啊,就是這個味兒。
金暉卻哈哈大笑,還真就懶洋洋行了個禮,帶著小吏往大理寺去了,全程沒有再多給趙沛一個眼神。
秦放鶴搖搖頭,跟趙沛對視一眼,都笑了。
趙沛歎了口氣,“讓你看笑話了。”
“總這麼這也不是法兒,”秦放鶴皺眉,意有所指,“誰出的主意讓你們倆共事?”
同屬一個衙門在所難免,但又不是尚書和左右侍郎,非得日日彙報,刑部下頭屬衙少說也有十幾個,若非有人存心,不然這倆人想湊對兒都難。
看來各衙門都一樣啊,大毛病沒有,小齷齪一大堆。
趙沛張了張嘴,顯然有些話不好對外人講,“我不同他計較也就是了。”
“我看你做不到,”秦放鶴毫不留情地戳穿,“況且也不是誰大度的事,一旦較勁,難保不蔓延到正事上,倘或賭氣,便是原本政務上能達成一致也要拗著來,禍害的還是無辜原告。”
金暉屬毒蛇的,這種人非常難共事,若不能第一時間死死轄製住,指不定哪天被他弄死還不
知道,完全是隋青竹、趙沛之流的天然克星。
趙沛沉默片刻,“你說得很是,過後我會仔細斟酌。”
這般重逢,他大約也覺尷尬,頓了頓又拱拱手,“還未恭喜你。”
“喜從何來?”秦放鶴倒也猜著了。
趙沛也猜著他猜著了,此處人來人往,便也沒有明說,隻感慨道:“開疆辟土,實為曠古爍金之偉業……比之盛唐,也不差什麼了。”
沒有一位君王、一屆朝臣能抵擋得住這樣的誘惑。
秦放鶴笑笑,就聽趙沛又頗有遺憾地說:“各處都論功行賞,你倒是可惜了。”
對外放的消息是高麗歸順,但各國高層有腦子的都知道真相肯定是另一個版本,不然好端端的,誰願意當亡國奴呢?
可朝廷要麵子、下頭的老百姓也相信,所以秦放鶴這個當年的對外掠奪提議者勢必不能見光,自然也就沒辦法表功。
“運籌帷幄的是陛下和朝中諸位同僚,前後多年嘔心瀝血的又是數不清的文臣武將,我又算得了什麼,憑什麼表功?”秦放鶴失笑,“倒是慕白兄如今似乎變了不少。”
放在以前,趙沛應該要替戰爭中枉死的百姓唱挽歌吧?
“事到如今,何必再揶揄我?”趙沛苦笑。
高麗滅亡,朝廷狠發了一筆戰爭財,現在從上到下俱都熱情高漲,就連城外街邊擺攤賣炊餅的小販都能跟食客扯幾句不知哪裡聽來的高麗笑話,說改日也買幾個高麗奴伺候,風勢之大,可見一斑。
他趙沛縱然有想法,卻不是傻,不會選在這個風口跳出來跟滿朝文武唱反調。
那是找死。
“怎麼,不喜歡麼?”秦放鶴笑道,“其實國與國之間的地位、威望,跟人一樣,要靠真本事打出來的。以往咱們的船隊經過南部沿海諸島國補給、買賣,無論官方還是民間,均被額外課以重稅,還有的惡意勒索、綁架,每年都有死傷。如今呢?自地方朝廷開始,都客氣得不得了,有的甚至還單獨護送,生怕在他們海域出了事,更有多國第一時間遞上文書,年末要派使團前來……”
為什麼會有這種變化?怕了!
就是殺雞儆猴,怕了。
以前大祿朝以禮相待,它們卻不知好歹,總覺得大祿朝要麵子重禮儀,就算自家做得再過分,大祿朝廷也不會怎樣。
可現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