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真萬確啊大汗!”眼見比爾格麵沉如水,那商人慌忙跪倒在地,將可靠不可靠的消息全都倒出來,“聽說從今年前開始,京城就有活的海產販賣了……”
比爾格等人越聽越心驚,越聽越心涼。
若果然如此,豈不是說大祿如今完全可以無視戰爭帶來的影響,將以前運輸輜重糧草的人力畜力騰出來,放到東南一帶繼續生產?
這,這可能嗎?
二十幾位部落首領麵麵相覷,要麼根本不信,要麼膽戰心驚,如聞霹靂。
如果是真的,那麼自家因戰爭而全麵停擺時,對手卻還在一路高歌猛進……
能贏嗎?
我們真的能打贏嗎?
天元四十五年臘月,寒冬正盛,滴水成冰,歐陽青、朱鵬舉下轄各部俱都暫停進攻,退回臨時修建的城池堅守,順帶檢驗玉米和小麥在蒙古的生長情況。
臘月十七,太子詹事宋琦病危。
此時秦放鶴已經可以短距離行走,便也陪妻子兒女前往探望,多加勸慰。
“您老一時操勞,今年又冷,偶感風寒也未可知,過了這陣……”
宋琦就笑,笑容中並不見多少對死亡的恐懼,“常言道,七十三,八十四,閻王不叫自己去,我九十歲的人啦,熬得過冬也熬不過春……”
他看著屋子裡挨挨擠擠站了一片的兒孫、重孫,心滿意足,“我這一生,為先帝門生,又得當今知遇之恩,可惜未能輔佐太子……兒孫雖多不成器者,然皆謹守本分,不曾徇私枉法、作奸犯科,我,我無愧天子朝廷,無愧天地良心,可以,可以安心去見先帝啦!”
少詹事隋青竹、郭玉安回憶這幾年的同僚之情,也是動容,不禁以淚洗麵。
太子哭拜於前,“孤資質愚鈍,求先生教我!”
宋琦為人
公正,處事端方,自任太子詹事以來,嘔心瀝血、傾儘所有,在一定程度上,甚至給予了太子缺失的父輩的關愛,所以他一倒下,最傷心的莫過於太子。
宋琦狠狠喘了幾口氣,拉著太子的手,慈愛笑道:“殿下心地純善,可為仁君,日後要勵精圖治、親賢遠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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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淚流滿麵,不住點頭,“孤,我,我記住了。”
宋琦開始感覺到生命力迅速流失,在這一刻,他忽然意識到還有許多想說的話沒有說完。
他的喉嚨中發出短促的“赫赫”聲,枯瘦的手顫巍巍伸向秦放鶴。
秦放鶴滿眼含淚,矮身上前,“先生。”
昔年他入太學,祭酒正是宋琦,細細算來,二人也有一段師生緣。
宋琦一把抓住他的手腕,力氣大得驚人,他的上半身拚命往上抬,雪白的胡須不斷抖動,嘴巴開了又合,“你,好,好好的,輔佐……”
他又看了太子一眼,“好好的!”
一語畢,宋琦便軟倒在床上,胸口不再起伏。
太子一愣,幾息過後,終於意識到這位恩師駕鶴西去,忽悲從中來,嚎啕大哭,“先生,先生啊!”
秦放鶴看著那隻長滿老年斑的黃白的手,一時間五感俱失,直到身後阿芙的哭聲響起,才終於回過神來:
這位曾經提防過、懷疑過,又支持過自己的博學老者,走了。
天元四十五年臘月十七,酉時三刻,太子詹事宋琦去世,享年九十歲。
宋琦素以公正博學聞名於世,先後三次擔任國子監祭酒,桃李滿園,後終於太子詹事,可敬可歎。
國失棟梁,文失錦繡,天元帝與太子俱都悲痛不已,親擬諡號“公毅”。
因宋琦去世,整個天元四十六年的正月,京城內都沒有多少喜慶之意。
思念故人的同時,秦放鶴也再添幾分對生命的敬畏,頻頻前往董、汪二府探望師長。
算來董春也快八十了,莫說古代,哪怕放在現代社會,也是一個隨時可能迎來死亡的年紀。
對了,陛下!陛下也六十五歲了……
鬼門關走過一次的人很難不去想這些,以至於董春都忍不住單獨留下他說話,“人終有一死,若我故去,你也不必太在意。”
秦放鶴一時語塞,罕見地沒能第一時間應對。
董春笑笑,示意他坐下,“你重情,這很好,但也不好。”
太重情的人不適合作官,因為容易被政敵拿到把柄。
這個孩子對外足夠狠辣,但對內,總有些難以言表的柔軟。
秦放鶴局促地搓了搓手,“是。”
董春又笑起來。
但恰恰就是因為這份情,上位者也好,同盟者也罷,才敢用他,才敢跟著他乾,因為知道不會被背刺。
其實他們兩個很少像這樣單獨說話,因為總有這樣那樣的忌諱和擔憂。
但眼下,恰恰就是一個迫切更甚忌諱的時刻。
火爐上有烘烤的栗子,董春本人是不愛吃的??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因為容易脹氣,但秦放鶴喜歡。
他一邊慢慢剝著,一邊聽董春輕描淡寫道:“太子詹事一職,你更傾向誰?”
秦放鶴的動作一頓,這是董春第一次如此直白地問他對朝政的看法。
這是一個信號,一個董春正式將自己擺在可以平起平坐的同僚之位的信號。
那麼,師父呢?
秦放鶴的腦子飛快運轉,口中卻已穩穩道:“究竟如何,還要看陛下的意思,不過我冷眼瞧著,郭玉安未必會安心屈居於少詹事。”
如今太子地位穩固,成為來日帝王幾乎是鐵板釘釘的事實,誰在這個時候出任太子詹事,誰就是名正言順的來日帝師!
前任帝師盧芳枝固然有大功,然也有大過,抄家滅族也不冤枉,但就因為一段師生緣,非但本人得以善終,更保全了兒孫、弟子一脈……
如此大的誘惑,誰人不動心?
甚至就連出了名清正廉潔的隋青竹,也不敢說心如止水。
但他有個好處,不爭。
可郭玉安不同,他的師父是如今的閣員,吏部尚書楊昭,楊昭本人入閣,但郭玉安暫時沒有展現出入閣的資質,所以勢必會走另一條賽道:帝師。
“不過有個問題,”秦放鶴吃了一顆栗子,佐以牛乳茶潤喉,“郭玉安資質尚淺,也無大功,在文人,尤其是清流之中的名望不夠。”
不光郭玉安,隋青竹也好,同輩的趙沛、孔氏兄弟之流,資質都不夠。
董春欣慰頷首,“不錯。”
秦放鶴心頭一跳。
太子不可一日無師,既然中年一代資質不夠,那麼勢必要往上推,在此之上,還有誰?!
他短促地吸了口氣,心跳加速,“內閣。”
除了六位閣老,再無人可為帝師!
但如今天元帝猶在,若某位閣老真的出任帝師,恐怕就不適合繼續擔任尚書一職。
也就是說,太子詹事一職,基本等同於閣老們的退休宣言,榮耀加身……
這麼一來,內閣有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