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7 章 風浪(六)(2 / 2)

秦放鶴出身草芥,如今為新貴;她雖出身皇室,這一支卻依然沒落,便是舊貴……當下正值新舊交替,來日究竟以誰為尊,且說不準呢。

回去的路上,阿嫖詳細地將自己與郡主劉淩交談的每句話都轉述了,“母親,劉淩倒頗可交。”

其實真要說起來,劉淩頗有些看人下菜碟。父親入京、入仕也不是一年兩年了,可劉淩卻一直旁觀,直到前幾l年父親入閣,她才開始逐漸與母親接觸……也是個不見兔子不撒鷹的主兒。

阿芙笑著摸摸她的頭發,“郡主既說與你投緣,也是你的造化,大方行事即可。”

郡主沒有實權,劉淩這一支打從上頭就斷了,她幾l乎完全依仗天元帝和太子鼻息生存,交際起來,倒不擔心招惹上頭忌憚。

但她畢竟是郡主,貴為皇親,總有些外人夠不到的渠道和好處……

晚間秦放鶴歸來,瞧著倒是一身輕鬆,阿嫖搶著給他遞熱手巾,“父親可去見過師公?”

秦放鶴失笑,坦然道:“不光見了,還挨罵了!”

老爺子給他訓了一頓,當場寫了請罪文書,親自送入宮中。

師父,師父,沒有親爹就是父,“養不教,父之過。教不嚴,師之惰。”這兩樣,汪扶風算是都占全了。

當徒弟的闖了禍,不管皇帝心中究竟是如何想的,汪扶風必須先行請罪,方能不落人口實。

母女二人便都笑了,又說胡靖臥病在家,好些朝臣都送了慰問禮,咱家要怎樣?

秦放鶴一抖袍子坐下,“咱們都不去,且等等,看柳閣老如何行事。”

尤崢在此番鬥爭中意外表現出中立的趨向,但他與胡靖畢竟有舊交,總體而言,肯定偏向後者,這次又暫代首輔之職,勢必又驚又喜又惶恐,肯定會親自過府慰問。

而卜溫、候元珍資曆尚淺,暫時不值得信任,不做參考。

倒是柳文韜,十二分老奸巨猾,若自己沒被罰俸,說不得他還真就親自過去了

;可現在天元帝罰了自己,他品出上頭的意思,大概率不會親自去。

胡靖雖然是秦放鶴氣病的,但外頭的人不知道呀,那麼他與胡靖便隻是單純的前後輩同僚關係,自然要跟著柳文韜這個前輩走……

大約半個時辰後,秦猛過來笑嘻嘻報信兒,“柳府有動靜了,去的是柳閣老的心腹和府上大管事。”

秦放鶴朝阿芙努努嘴兒,“我說什麼來著?”

柳文韜的個人心腹,這算私交;柳府的大管事,算是對外的體麵流程,裡子麵子全有了。

阿芙娘兒倆莞爾,當下也這麼安排下去,讓秦山親自帶家中大管事走一趟。

秦山曾當街幫秦放鶴擋過刀,私下又常常“七哥”“七哥”地喊著,世人皆知地位不一般,他去,任誰都挑不出錯兒來。

尤崢確實親自去探望胡靖了,兩人見麵,不免有些尷尬。

對付秦放鶴這一出,算兩人聯手,可臨了臨了了,胡靖倒了!便宜了尤崢!

胡靖心中不免窩火,麵上卻不顯露分毫,隻對尤崢勉勵道:“這半個月,就多勞你分擔了!”

半個月,就半個月!

“奉平啊,”尤崢稍顯局促,本想寬慰幾l句,又覺得此情此景,說什麼都有得了便宜還賣乖之嫌,隻得歎道,“陛下到底看重你,這是擔心你的身子呢……”

不說這話還好,一說,胡靖更憋氣了。

依天元帝的性子,什麼叫看重?是一天都舍不得不使喚你,你想致仕,都幾l次三番駁回,往死裡用的,那才叫看重!

說明你就是這麼能乾,朝廷一天離了你就不成!

可自己呢?不過區區暈厥而已,當時在宮裡太醫就幾l針救過來了,也沒怎麼樣,偏陛下一道旨意下來,非把自己按在家裡修養半個月!

這說明什麼?

在皇帝心裡,至少半個月之內,有你沒你,乾係不大……

接下來幾l天,尤崢倒是日日去胡府,每每拿朝政之事請教,胡靖見他恭敬不減當初,心裡倒是略略好受些。

轉眼到了正月末,交趾那邊的消息如雪片般飛來:

自天元四十九年,陳芸自儘之後,交趾便在趙沛和金暉等人的有意引導下陷入內亂,至今已近六載。

這六年間,交趾內部戰火紛飛,處處割據,又有吳哥趁火打劫,民不聊生,無數交趾軍民死於戰火、疫病。

期間,大祿一直避免卷入紛爭,陸續接收了數十萬交趾難民,然後便停止了對國內的輸送。

交趾底層人的頑固、頑強超乎想象,外來人口太多,很不利於分散消化,一旦讓他們聚堆,很容易生出不切實際的念頭。

所以對於後麵那些歸化認同感不那麼強的交趾人,便由駐紮在交趾東南部的大祿軍隊幫忙集結、救治,並資助糧草和部分兵器,然後鼓勵他們與入侵的吳哥軍戰鬥。

“奪回你們的領土!”

大祿駐軍這麼說。

交趾殘存的

軍民群情激憤,深以為然,一批又一批衝鋒上去,又如刀割稻穗般,一批一批成片倒下。

持續數年的戰爭讓所有人都從震驚到麻木,甚至幾l歲的孩童也開始在長輩的教導下嘗試使用兵器。

當大祿的孩童還在父母長輩懷中撒嬌時,交趾的同齡人已經在學殺人了……

直到天元五十四年冬,交趾終於大體結束內戰,並趕跑了入侵的吳哥軍隊,但……交趾基本也完了。

那個全盛時期曾經擁有數百萬的國家千瘡百孔,如今民口已然不足百萬,而剩下的幾l十萬人之中,具備有效戰鬥力的男丁幾l乎死絕,剩下的幾l乎全是老弱婦孺,以及周邊國家留下的部分混血遺孤。

甚至就連這些人,也還在遭受疾病和饑荒,隨時可能死去。

大祿駐交趾駐軍方麵發來急報,請問接下來該如何。

“現存百姓幾l無生產能力,且又有孩子兵,幾l無正常生活之可能……”

看到奏折後,秦放鶴不禁一聲長歎。

這種情況,前世今生他的祖國沒有遭遇過,但他並不陌生。

簡單來說,就是整個國家都被戰爭摧毀了,活下來的甚至不能被稱為人,至少不是正常人,他們的心理已然扭曲,根本沒辦法重新回歸正常的和平生活。

交趾要接收,必須接收,但這些人如何處置,是個大問題。

大麻煩。

“閣老,”眾人都不說話,秦放鶴便率先出言,“請閣老示下。”

如此重大的議題,突然就落到暫代首輔尤崢頭上。

以秦放鶴為首的四名閣員,俱都用一種他從未接觸過的,請示中摻雜著尊崇的目光仰望著他,他忽然心跳加速,感到一陣暈眩。

啊,原來這就是站在權力之巔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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