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芝幾l個兒子最高的才到探花,如今好不容易有個更出色的孫子,整個傅家上下都跟著重燃對狀元的渴望。
那是天下所有讀書人都夢寐以求的桂冠。
侯元珍,看來還真是鐵了心要投靠秦放鶴,如今陛下剛剛鬆口,便如此巴結。
因會試排名,秦放鶴和傅芝周圍的氣氛忽然微妙起來。
恰逢天元帝病重,殿試隻略露了個臉,稍後由太子代為監考,似乎連這春日裡都沾染了幾l多僵硬。
“父皇……”
天元帝睜開眼睛,“殿試結束了?”
“是,”太子恭敬道,又親自上前為他調整靠枕,“隻是這三鼎甲和二甲若乾排名,兒臣有些拿不定主意。”
一年監國經曆已然在太子身上留下掌權者的烙印,但他非但沒有囂張,反而在麵對天元帝時,越加恭順。
因為越是親自掌控過一個國家,才越能理解這份責任之重、之艱,才會進一步滋生出新的敬服。
這正是他最大的好處,不驕不躁,沉得下,穩得住。
拿不定主意?
天元帝沒有戳破太子的心思,慢慢看了五六份卷子,已是疲憊不堪,擺擺手,不再管剩下的。
“你想點傅秋為狀元?”
天元帝的直白驚了太子一跳,他幾l乎是本能地要跪下去,“兒臣……”
天元帝讓他起來,長久
地注視著他,歎了口氣,“你重情,這點像我,是好事,也是壞事。”
太子以前確實崇敬秦放鶴,連帶著那兩個早慧的皇孫,也將秦放鶴的言論、策略奉為圭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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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傅芝畢竟是太子名正言順的師父,多年來傾囊相授,悉心教導,所以在太子心中的地位漸重,也是理所應當的事。
未來的帝王想為恩師謀取一點榮耀,過分嗎?
並不過分。
“這還是這麼多年來,”天元帝歎道,“你第一次向朕開口求什麼。”
所以作為父親,於情於理,,他都不便回絕。
但是,秦放鶴是首輔啊!
傅芝是未來帝王的心腹,秦放鶴就不是當今天子的心腹了嗎?
手心手背,都是肉。
“兒臣不孝,”太子為自己的私心感到羞恥,“讓父皇為難了。”
天元帝並不怪他,“為人父者,本就如此。”
來自子孫的請求,既是負擔,也是長輩們生存的動力和支柱,所有人都甘之如飴。
當年他為了保全恩師盧芳枝的身後名,不也讓許多人為難了嗎?
天元帝思索片刻,“秦燦絕不可跌出前三甲。”
以秦放鶴多年來的名聲和經營,若真的對秦燦打壓太過,民間暫且不提,他那老丈人都能帶著翰林院上下死諫!
太子開口,原在天元帝意料之中,但傅芝和秦放鶴之間,天元帝自然是更偏向後者的。
傅芝……
有這種心思不算過分,但偏偏碰上秦放鶴,非要分個高下,不禁令天元帝略感不快。
太子開口……
秦放鶴……
“陛下,”胡霖忽從外麵進來,手裡捧著一個罐子,低聲道,“秦閣老方才打發人送來的,說是可平心火。”
一隻非常平平無奇的粗陶罐,隱約透出一點酸甜的味道,聞了便覺清爽。
由他人往宮中轉交吃食,風險極大,因為中間很容易出岔子,這麼多年來,便是秦放鶴也甚少做。
但現在,他非做不可。
太子見了,腦海中突然冒出來一個念頭:
先生的念想,怕是要落空了。
如今天元帝胃口不佳,一應飲食都由太醫看過才能入口,尤其是這種外頭來的東西,幾l乎不可能碰。
但秦放鶴的本意也並非真讓天元帝吃,而是借著送東西,主動退讓:
陛下龍體抱恙,還需平心靜氣,若有兩難之處,儘可舍棄臣。
天元帝見了,沉默片刻,擺擺手就讓太子退下了。
太子自知大局已定,並未多言,安靜地退了出去。
次日,殿試結果出來,原本的會試第三名冉壹被點為狀元,傅秋為榜眼,秦燦為探花。
天元帝確實沒有讓傅芝如願,但太子初次明著請求,若仍以秦燦為狀元,便是打了他的臉,天元帝也於心不忍。
既如此,索性兩人都不要做了
!
左右除了狀元,榜眼也好,探花也罷,都不差什麼。
這個結果頗出人意料,但卻奇妙地均衡,滿朝文武也罷,民間文人也罷,皆無異議。
殿試過後,天元帝的病情進一步加重,接待新科進士的恩榮宴也由太子代勞。
隨著新科進士們先後返鄉誇耀,天元帝提著的那口氣到底是散了。
六月初二,天元帝單獨召見秦放鶴,給了他一道秘旨。
“殿試……朕知道,委屈你們爺倆了……”
秦放鶴心中五味雜陳,“陛下言重了。”
不,是臣,臣算計了您,欺瞞了您。
天元帝笑了下,眼中滿是遺憾,“可惜啊,你描繪的來日,朕看不到了。”
這幾l乎是在交代遺言了,秦放鶴哽咽,“陛下……”
到了這個時候,說什麼都顯得蒼白無力。
“你的膽子,很大,”天元帝的呼吸忽然急促了些,“太子仁德,但天下人未必能容你!你,你自己好好的……”
天元五十八年六月初九,天元帝病危,急召太子並內閣入宮。
時值深夜,宮中卻燈火通明,宮人們俱都麵露哀色。
從昨天起,天元帝便頻頻昏迷,據太醫署說,隻在這幾l天了。
太子清早便來了,期間天元帝兩次轉醒,與他說了兩句,瞧著倒還好,還叫太子回去。
結果入夜後不久,突然危重!
該交代的事,天元帝早就交代過了,如今再見,倒也沒說太多,不過是囑咐內閣好生輔佐太子。
末了,天元帝還對秦放鶴道:“莫要忘了,年年清明,奏與朕知曉……”
他還想看看呢……
天元五十八年六月初十清早,天元帝駕崩,享年七十六歲。
秦放鶴曾經以為自己會嚎啕大哭,可真到了這一刻才發現,很多過於沉重的悲傷真正降臨那一刻,人是哭不出來的。
隻覺得麻木。
好像所有的情感都被強行封鎖,他的大腦陷入麻木,隻剩身體機械而僵硬地履行職責。
直到同樣蒼老的胡霖替天元帝站了最後一班崗,哭喊道:“送陛下!”
秦放鶴腦中突然嗡的一聲炸開,莫大的悲痛自心底翻滾而出,瞬間流竄到四肢百骸,痛得他眼前發黑。
“閣老?!”
同行送葬的人隻看見秦放鶴晃了晃,一口血嘔了出來,然後便一頭栽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