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納妾的話,那於姑娘怎麼辦……”
“這麼久也不給她一個名分,說實話也太過分了,主人不曉得,大娘也可以提啊……”
“就是不想提唄。麗絹是她的外甥女,這下辦了禮,當然要比於姑娘的地位要高……”
“唉,於姑娘人是不錯,隻是好好一個大戶人家的女兒,乾嘛跑到這裡……”
“所以說,女人千萬不要丟了身份,自己丟了身份,彆人都看不起的……”
丫鬟們窩在井旁邊摘菜邊閒談的聲音陸陸續續傳入黎疏耳裡,見黎疏走過來,很快閉嘴不言,拿著菜盆四散開去。
原本是不曾在意的。
所有閒言碎語在他耳旁不過草木屑裡的蟲鳴。
隻是不知為何,於涼涼三個字在他耳旁忽然重了些,以至於他總會無意注意到。
走入於涼涼的房內。
她正在床邊折疊衣物,聽見動靜回過頭望他一眼,繼續把衣服疊好,放入木櫃後,才轉身走過來,麵對他。
“恭喜。”她說。
片刻後,才挪開目光,把桌旁的椅子挪開。
黎疏才想起昨天的事。
坐下。
習慣淩晨練劍直至天光,離這近,在這用早餐。
於涼涼從屋外端來兩碗熱氣騰騰的湯麵,一碗放在他麵前,黎疏低下頭,見碗內有兩枚荷包蛋。
黎疏拿起筷子,剛吃了兩口,便聽她低聲說:
“……很抱歉我不能參加你的婚宴了,我娘去世,需要守喪。”她頓了頓,似是等他的回應,又沒有等,接著說,“你之前說過,隻要我隨時都可以走。這幾日,我想下山回去看看。”
麵很清香,撒著蔥花。
黎疏輕聲應:“嗯。”
於涼涼這才拿起筷子吃麵,這幾天她的心情都很平靜,平靜地麵對黎疏。
她並不想憤怒和怨恨,怨恨隻會把人變得麵目猙獰,好似所有人都虧欠自己。
望著他把麵吃完,起身收拾。
黎疏隻是,不喜歡她。
……不是什麼錯。
雖不能參加婚宴,於涼涼卻打算繡對枕套送給麗絹和黎疏,也算是她的心意。
下山定在兩天後,時間很緊張。
於涼涼隻得熬夜繡花,倒也讓自己不去想那麼多事。
她對繡工有天分的,家裡開綢緞莊,也找了好幾個繡娘來教她,蘇繡、湘繡都有專研,隻是總喜歡偷懶。
有時候想起來可笑,這大概是她人生中最努力的一次——為她人作嫁裳。
剛來山莊時,她也繡了好多並蒂蓮小香包,偷偷放在她和黎疏的枕下,傳說枕著並蒂蓮香包而睡的人,會並結蓮蒂。
可直至現在,香包乾癟,還放在枕下,也毫無效果。
她沒有扔掉。
但也沒勇氣繡第二次。
大紅色的鴛鴦枕套,前麵是兩隻鴛鴦,後麵則是滿片荷花,枕套摸過去紋麵一絕,鴛鴦荷花栩栩如生,麗絹收到後很是驚喜。
於涼涼說了要走的事,無法參加她的婚宴。
她之前便跟劉大娘說過,麗絹也知道些,山莊裡的人都覺得她大概是無顏麵對。
一個進了山莊快十年的女人還無名無分,被一個新來的全占了,隨時納妾,卻有正式禮宴,即便是麗絹自己,也認為處在這位置,很是羞於見人。
麗絹免不有些自得。
隻是沒想到於涼涼有這種心意,麗絹也喜歡繡東西,看得出好壞,這雙枕套工藝可媲美當時名家,就算拿出去賣,也貨資不匪。
劉大娘在山下采辦的,絕對比不上這個。
她愛不釋手地摸了兩三遍,心想果然是大戶人家,綢緞莊出來的小姐,禮數周全,跟劉大娘、劉芳花完全不同。
劉大娘劉芳花根本看不出繡品的好評,成日裡最喜歡的也不過吃食與穿金戴玉,因為是她的姨母,全權做主,還不容她插嘴半分,隻喜歡聽人奉承,相處久了反惹厭煩。
說到底,她也有些可憐於涼涼,雖然更多上位者對於下位者的憐憫。
她親親熱熱地握住於涼涼的手,叫著姐姐,好一頓不舍。
於涼涼心情還是很平靜的,不嫉妒,也不惱怒,隻說:“恭喜。”
恭喜。
*
“恭喜。”
同桌轉頭向黎疏,手裡拿著他的試卷,誇張地驚喜道:“這次數學月考,你考了滿分!”
黎疏這才看到發下來的試卷。
前後左右都爭相湊腦袋來看:“哇,真的嗎,也太厲害了。”
“最後一道題也做對了嗎?”
“太強了吧!”
“我看看我看看……”
黎疏並不在意,盯住於涼涼的背。
她穿了白色長袖T恤,紮了馬尾,低頭看書,露出薄薄的肩胛骨。
總是瘦瘦小小的。
……想抱一抱。
好像從見著她,他就想抱一抱她。
什麼時候開始的?
*
離開前晚。
睡至半夜,於涼涼側過頭來望黎疏。
他的側顏輪廓在開著窗的滿屋輝光中依舊清晰。
剛過完中秋,月亮仍舊亮而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