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茂憲紀從院落外跑了進來。
個子不到大人腰間高的孩子形容狼狽,神情有些壓抑,又帶著點暢快。
“憲紀,你又和那些孩子打架了?”
加茂靖子端著木盆從屋內走出來,正好和加茂憲紀迎麵相撞,她看著臉頰腫起的兒子,頓時變了臉色。
“不是和你說了,不要理會那些壞孩子嗎?”
“母親大人。”憲紀看著靖子,一臉認真地回答,“可是他們在說母親大人和妹妹的壞話。”
孩子是為了維護至親而戰鬥,加茂靖子頓時說不出任何指責的話,眼眸中露出些許無奈。
她知道最近族中流傳的那些流言……將她傳得很不堪。
這股風浪甚至牽連到了幾乎從沒出過門的女兒。
她甚至清楚這件事是誰在背後主導。
一切的起因是憲紀覺醒了加茂家的家傳術式——赤血操術。
那個女人……自己生出的嫡子沒有繼承術式,就想來搶走她的兒子。
靖子為此去找過家主,那個男人的回應卻讓她心徹底涼了。
他說,他可以立憲紀為加茂家次代家主,但前提是,加茂憲紀身上不能存有汙點。
他必須作為‘加茂家主的嫡子’,才能順利風光地長大。同時,他也暗示靖子,允許多年未見靖子的家人與她‘團聚’。
加茂靖子一下就明白了一切,心中複雜難言。
憲紀今日的遭遇,讓她下定了最後的決心。
*
加茂憲紀被母親抓著上藥,痛得齜牙咧嘴,被放開之後立刻溜進妹妹的房間,想要尋求安慰。
“妹妹。”加茂憲紀有些委屈地推開門。屋裡,坐在窗邊的小孩聞聲轉頭望了過來。
她有著一頭鴉羽般稠黑的長發,眼眸是幽深清透的紅,窗外的月色仿佛格外眷顧女孩,讓她的肌膚瑩瑩生輝,那身黑底紅楓的和服也裹上一層耀目的銀輝。
憲紀忍不住看得呆住了。
他在心裡想:妹妹真好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人!那些說妹妹壞話的家夥,要是見過妹妹,就肯定不敢說那麼可笑的話了。
但他們根本見不到妹妹。
這樣一想,他心底的憤懣突然就散去幾分。
“哥?”加茂雪紀看著傻笑的哥哥,微微抿了抿唇,喚了一聲。她眼眸自然地一眨,流露出幾分看傻子的疑惑。
“沒什麼!”憲紀晃了晃腦袋,不願把糟糕的事情說出來汙染妹妹的耳朵,他開心地湊到妹妹的案桌前,“妹妹在看什麼?我來讀給你吧,這樣就不會累到你的眼睛!這是……五行相……刑……法?”
憲紀一臉懵逼,看了看紙麵內容,艱難地讀了下去:“子刑卯,卯刑子……妹妹,你學得好快啊!我的《占事略決》還沒學到這裡……”
這本《占事略決》由千年前名聞天下的傳奇陰陽師安倍晴明編撰,是加茂家孩童的必修課。加茂家在千年之前以賀茂之名行走朝堂,也曾出過鼎鼎有名的大陰陽師賀茂忠行,與那一位白狐之子還有一段師徒之緣。家族延續到現在依然昌盛,更是對這些往日的榮光念念不忘。
憲紀作為家主的庶子,儘管不受喜愛,但從三歲起也有專人進行啟蒙,學會認字之後就開始接受咒術方麵的教育。
他學習很刻苦,進度比所有同齡人都領先。
但他從不會因此驕傲。
因為他知道自己的成績遠遠比不上自己的妹妹。
身為女孩、又體弱多病的妹妹雪紀按照加茂的規矩,是沒資格和哥哥一起學習的。但她光憑觀察和閱讀就自行學會了讀書識字,學習憲紀用過的教材,進度也很快超越了他。
妹妹才是真正的天才。
因為很早就意識到這一點,憲紀的目光從沒有放在那些平庸的同齡人身上,他想要追趕並超越的目標,一直都是自己的妹妹。
因為哥哥,就是要保護妹妹才行,怎麼能比妹妹弱呢!
懷著這樣的念頭,他在驚歎完妹妹的學習進度後,立刻被激起了鬥誌:“我還是太懈怠了,要更努力才行。”
雪紀任由哥哥拿走自己手上的手抄本,清澈的紅眸凝望著哥哥認真的臉,欲言又止了片刻,最終點點頭,簡單鼓勵了一句:“加油。”
“好!”憲紀很受用妹妹的鼓勵,眼睛彎彎,笑著說,“不過現在,我先給妹妹讀書吧。”
雪紀的體質很弱,精力有限,一天中清醒的時間並不多。在她醒著的時間,憲紀和母親靖子都是習慣了以她的需求為最優先的。
雪紀沒有拒絕,伏在桌上安靜地聽哥哥有些磕絆的讀書聲。
她的臉枕著手臂,眼眸有些愜意地半眯著。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這場讀書會能一直持續到雪紀睡著。
但母親靖子的到來打破了寧靜的氣氛。對待一雙兒女向來溫柔的靖子少見地帶著嚴肅而決絕的表情。
麵對從家族最上方不斷施加的巨大壓力,靖子的神經已經繃緊到極限。
她已做出最後的決定,現在要和孩子們攤牌,將事情全部講清楚。
她看向一無所知的兒子,抿唇說:“憲紀……家主決定將你立為嫡子。”
男孩露出疑惑的表情,一時沒反應過來母親話裡的意思。
雪紀抬起頭,注視著母親緊繃的下顎。她輕聲問:“母親,是過繼嗎?”
“雪紀真是聰明。”靖子咧開嘴,笑得有些難看,帶點嘲諷,“沒錯,是過繼。誰叫憲紀覺醒了家傳術式,那位血脈純正的當家主母的兒子卻隻是個普通人!那些大人物們將此視為加茂家的恥辱!家主不日後會對外宣布,加茂家的嫡子隻有一個,他隻能是覺醒了[赤血操術]的憲紀。而他也將是加茂家下一任最‘正統’的繼承人。”
“那母親呢?”雪紀安靜了一會,又問,“他們怎麼處理母親?”
“我和憲紀是血脈相連的親生母子。隻要我留在這裡一天,那所謂嫡子的謊言就不攻自破!”靖子搖了搖頭,“所以,我不能留下來。如果留下來,一定會成為憲紀的阻礙。”
“所以,媽媽要離開了?”雪紀抓出了重點,“但是哥哥要留下。”
“什麼?為什麼!”憲紀終於聽明白了,他寧願自己聽不明白。
為什麼覺醒了大家都說厲害的術式,卻讓媽媽不得不離開自己呢?
他尚且稚嫩的腦子實在轉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