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荷在房間收拾的動作變遲緩,臉上?笑意維持,“剛才已經說了,是我?乾哥。”
接著又思考,“怎麼認識的……”得出結論,笑著將衣服塞進櫃子裡,“應該說是先認識他?爸爸……”
可以出去了,但紀荷不想出去,就站在櫃門前。
神情恍惚。
“我?救過他?命。所以收了我?做乾女兒。”
那年江傾過生日?。
距離在高速受傷過去整一個月。
當時傷情凶險,住在ICU。
紀荷去看他?,被江董事長拒絕。
那是什麼感覺呢?
就是你記掛的人?在樓上?生死不明,可能下?一秒就沒了。
她絕望地?守在樓下?花壇邊,想著他?真沒了也沒事,她會和他?一起死。
那時候紀家已經不算她家。
父母雙亡,族親與她沒有血緣關係。甚至要置她於死地?。
孤苦無?依。
江傾給了她第二次生命。不然躺在樓上?的就是她。
他?昏迷三天,她仿佛渡過三年。
體重急速下?降,從每頓一海碗飯,變成拳頭大小的都吃不完。
她想起江傾的好。
總罵她肉,可他?從來沒有克扣過她一頓飯。這世上?最好的人?就是在你餓的時候一邊罵你是豬,一邊默默等在餐廳外,隨你吃到天荒地?老。
也不會凍著你。
在冬天自己嚷嚷著冷、裡三層外三層時,他?脫了自己的羊絨衫,說窮酸鬼穿那麼多有什麼用,都垃圾貨,怎麼可能保暖?
想想種種,哭至眼縫睜不開。
江董事長派人?下?樓,結算她工資,多給三個月,算遣散費。
她害他?獨子差點?死在異鄉高速公路,連見都不想見她。
讓秘書?直接送去了南江救助站。
紀荷那段時間極度恍惚,救助站陰暗潮濕的環境和流浪人?員的參差不齊,令她以為自己身在地?獄。
這裡是煉獄的一種,她在贖罪。
後來清醒差不多是一個月後,她身上?錢被偷得所剩無?幾,工作人?員見她可以自理,準備送她返鄉。
紀荷不願意回去。當晚從救助站逃出。
找了一家通票五元的洗澡堂,把自己收拾的很乾淨。
然後去見江傾
。
先到醫院,打聽到他?已經出院。
她高興的去他?平時常去的地?方去找他?。
這一天是他?生日?。
紀荷想過自己為什麼渾渾噩噩三十多天,突然這一天清醒呢?因為他?生日?。
江傾的生日?大過。
像鄉下?人?家逢十或者?高壽般的隆重。
她在江家的第一年就見識他?父親五湖四海的朋友雲集他?生日?宴,不乏電視上?的明星,她當時眼花繚亂。
江傾卻喜歡和他?父親作對,說年年如此太煩躁,明年他?要和小夥伴們單獨過。
江董答應了。
所以這一天晚上?,紀荷很幸運找到他?們的聚集點?。
江傾包下?一整座酒吧,當晚許多顧客被攔在外麵?,怨聲載道的?時聚在豪車雲集的停車場,瘋狂拍車標。
有漂亮的女性?圍繞著車輛搔首弄姿。
都在猜是哪位少?爺開趴。
紙醉金迷。
紀荷從前討厭他?的高調,當晚卻乘著這些高調,順利找到他?的車和他?的人?。
當酒吧保鏢看到她出現,彙報到裡麵?,整個夜場都寂靜。
聽說江傾在找她,和她一樣著急的迫切需要見麵?。
紀荷走?進去,看到他?因傷剪了寸發,短短的堅硬的黑色,紮疼她心??和手指,那天晚上?很混亂。
他?先質問她到底去哪兒了,為什麼沒良心不來看他?。
他?暴怒。
生日?過得像火葬場。
炫目的水晶杯從第一層坍塌,一層層直到結尾,碎成粉末。
周圍人?變成虛影。連他?臉都不清晰。
她隻顧著哭。
說祝他?生日?快樂。
他?說,他?等的不是一句生日?快樂……
可紀荷隻記得對他?說生日?快樂,這是她來到他?眼前的原因啊。
也是至關重要、比她性?命還大的事。
他?後來說,彆哭了,你好好的說,我?原諒你……
紀荷放棄了這次機會。她說我?沒的說了,生日?快樂。
然後離開。
這一次離開眾人?目送她,像參加她的葬禮,目送一具空殼入棺。
江傾受到極大侮辱,全城人?都知道他?差點?為傭人?的女兒喪命,但沒有人?知道在傭人?的女兒麵
?前,他?竟是如此卑微。
他?叫她,留下?來,說清楚。
眾目睽睽。
紀荷不願意,直接離去。
走?在喧囂的街頭,霓虹模糊。
無?家可歸和放棄一個重要的人?,接下?來她不知道乾什麼去。
也許是回到救助站?
但是,她沒想到,自己又回到酒吧,在外頭守著,像以前一樣。
他?不勝酒力,加上?病後初愈,萬一喝傷了怎麼辦?
紀荷發現自己把照顧他?這份工作當成了使命,即使一無?所有,江傾這個名字一直在腦海晃。
記得他?生日?。
記得他?不勝酒力。
於是空乏的人?生好像突地?富有起來。
在外麵?等到十二點?。他?被人?架著出來。
他?們要去酒店,在酒吧的不遠處。
紀荷跟在後麵?,突然變得極其清醒。
每走?向他?的一步,她都知道自己要乾什麼……
隻不過,再次從酒店出來,她讓自己失了憶。
並且希望他?也失憶。
就讓美夢般的纏綿變成真夢存在,逐漸大家就都忘了。
……
那晚的後半夜,她被報複。
畢竟偷了人?家兒子珍貴的東西。
江董事長的秘書?殺伐果斷。
紀荷那時才明白,族裡叔叔對自己的手段真不夠看,人?家從年輕時就跟江董事長走?南闖北,對付人?,隻送去救助站的話、是難能可貴的仁慈。
她沒有珍惜這份仁慈,顯然會被加倍報複。
從晶銳酒店的大街到南江邊上?,如乞丐一般被驅逐、戲弄。
讓她離開南江,再也不要出現在江傾麵?前。
紀荷說自己會離開。
秘書?問她,那為什麼沒走??
她哭,說聲生日?快樂不可以?
對方嗤笑,說這一晚過後江傾不會記得她,江董已經安排彆的女人?到他?房裡,等天亮,他?就會將昨晚和她的一切、當做和彆人?的一切。
紀荷說,正好,她也這麼希望的。
然後轉身跳進南江。
憤怒、不甘、不屈、絕望……
從出生到高考這一年的十七歲,沒一件事是由自己掌握。
她累了。
江水濃稠,壓進鼻??。
黑烏烏的什麼都看不見。
至少?死上?麵?
,她自己做了主……
可老天爺搗亂,覺得她可以再掙紮幾下?。
於是,在下?遊的一塊浮板上?醒來。
怎麼會有浮板呢,江裡?
南江是全國文明城市和旅遊大市,江麵?不可能存在一絲垃圾。
她趴在上?麵?看到兩岸很高很高,晴空萬裡,有煙囪,也有垃圾山。
浮板是從垃圾山飄落。
幾個臟兮兮的孩子發現她,大點?兒的用長杆伸向水裡,讓她抓著上?岸。
紀荷到了岸邊,發現自己被垃圾包圍,七個孩子衣服臟到脫下?來能站立,頭發亂糟糟。
那個稍大點?的,她一開始以為有十歲,後來才發現這小朋友竟然隻比自己小兩歲。
叫雁南,還有一個弟弟叫雁北。
紀荷覺得有趣,為什麼是這樣名字。
雁南說,父母文化不高,在垃圾山撿破爛為生,有天看到一本書?上?講大雁南歸的文章插圖很美,就取了雁南兩個字。
至於弟弟,就是附帶。
雁南、雁北好叫好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