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蠱(1 / 2)

蠱惑 丁律律 18337 字 10個月前

暴雨傾盆,眼睛被淋得睜不開。

有?人在叫她,紀荷紀荷……一聲又一聲。

昨晚他?吻過她後背的刀疤,那是三年前曝光病死豬肉事件被黑心商家揮刀追逐三公裡所獲得的“戰利品”。

當時周開陽護著她,被嚴重砍傷,丟掉了機器。

她撿起來抱著機器狂奔。

當時無暇思考新聞理想,隻單純的拚死護住自己的工作所得。

被商家連砍三刀,最後戳進背部,裡心臟隻有一公分,她在ICU躺了三天。

醒來老虞眼淚鼻涕一大把,說讓她不要做了。

直至2018年有明確統計的數據表明,全國隻有三百多名調查記者,像她這樣的深度調查記者隻有三分之一人數。

14億多人口。

人們從碎片化信息中獲得新聞消息。

而真正參與調查,全麵、深入到事件當中的人已經所剩無幾。

前輩們有坐牢、有?身亡、有?被迫改行,剩下的戰鬥隊伍如履薄冰。

老虞曾明確告訴她,這社會沒有調查記者不會怎麼樣,彆把自己想的太高大上、非你不可。

時代的變化,新聞方式也在改變,任何一個人都可以成為“記者”。

但不會是任何人都有犧牲。

犧牲從來隻有少?數。

記者的特殊性也不會被銘記,隻會在記者節這一天被緬懷,成為證實調查記者逐漸萎靡到消亡的一個證據。

引來無數唏噓。然後社會繼續前行。

可紀荷那時候就反駁,如果死亡需要銘記,那軍人和警察在犧牲前一刻想的難道是國家給他?提供的烈士碑名字刻得夠不夠大嗎?

老虞說她無理攪三分。

紀荷覺得自己沒錯,死亡是突然的,即使有?事前明知會有?代價的死亡,也不會考慮到自己會不會被銘記。

人人都是歲月長河中的塵埃。自己的離去對彆人的影響微乎其微是福氣事。

當然,她人可以輕於鴻毛,但她的稿子不可以。

進入鴻升和她的身世有?關。

當年在垃圾山救喬景良,他?身上戴著一塊藏有黃嵐音照片的項鏈,想著他?是不是她生父呢?

在家鄉得知被替考之時,族人同時告訴她,她不是紀家人,是黃嵐音從外麵撿回來的。

懷著屈辱的恨,她想搞清楚自己從哪裡來,想搞清楚黃嵐音到底是不是她生母,紀家那邊已經明確顯示自己和他?們無關,隻有似孤鴻般的黃嵐音在死後毫無信息的、無法證實兩人關係。

母女、非母女、撿來、還是非法獲得?

她隻想知道自己從哪兒來。

後來在差點親口詢問喬景良時,喬景良發現端倪,主動談起那個和黃嵐音很像的女人。

原來對方並非真正的黃嵐音。

而是喬景良早逝的未婚妻。

同時,紀荷再三觀察對方生前照片,得出的確非同一個人,隻是相似的結論。

說不清失望還是什麼,她再次失去黃嵐音的消息,隻不過獲得了一個乾爸。

後來在和老虞的接觸過程中,老虞提出鴻升可能是個大黑惡集團時,她絲毫沒猶豫、加入了他?。

那時候,她對喬景良的感?情,疑惑大於恩情,可能天生疑惑心,令她在成為調查記者後如魚得水,大展手腳。

如果鴻升真的無可救藥,喬景良也牽涉其中,她可以大義滅親。

一個對自己生死都看淡的人,她相信自己也會看淡其他人的生死。

隻是有愧。

曾經思考著,如果乾爸牽涉其中,她該怎樣失望與難過,雖然行為依然會不遺餘力曝光,可感情上無法交代。

不過人類如果不負重前行,就如行屍走肉,失去意義。

現在她不用再思考這個問題,因為她會比乾爸先有?結局。

她的結局就是夜雨磅礴,爛尾樓工地裡,一隻迅速凝固起來的混凝土汽油桶、為最終歸宿。

不用想鴻升水到底有?多深,不用想著日後與乾爸的割袍斷義。

隻徹徹底底為自己本身思考,為真正虧欠的人默哀。

江傾。

昨晚吻遍她全身,貼在她背後嘶啞低語了一夜話。

告訴她,那年江上風有多大,他?跟隨搜救隊尋找她,寧願跟著快傾覆的小船墜江,不敢直麵她的死亡……

所以紀荷不會有?福氣……

她的死亡將給一個人造成無法挽回的影響……

她原以為自己生來命硬,血緣全無,但僅僅在南江生活兩年,認識了一個男孩,就會給他?帶來災難……

再死一次,對江傾意味著什麼,她不敢想……

一想就心悸、喘不上氣……

但這也可能是混凝土逐漸埋高擠壓她身軀造成的擠壓綜合征……

她會因為身體?內部受到擠壓導致大麵積軟組織出血、內臟破裂而死。

和他?永彆。

“紀荷!紀荷!”一聲一聲呼喊的更歇斯底裡。

有?一隻手掌在她臉部拍打,要求她保持清醒。

她試著微微睜開眼,但暴雨如注,天地變色,除了黑茫茫的一片什麼也沒有。

“求你——”

“看看我——”

可能是回光返照。

聽到他的聲音。

“你要敢死——我咒你不得往生!”

這麼狠?????

紀荷感覺自己身上沉重,有?許多雙手在扒拉,手電的光橫七豎八飛舞,還有?拿來照她瞳孔的……

“沒有徹底放大,正在回籠!!”

這是什麼形容?

紀荷迷迷蒙蒙的眨了下眼皮,剛才那道女聲立即大叫,“回來了——回來了!”

吼得好像她的魂魄回籠,歡天喜地。

是叢薇。

這位可是法醫,看到對方穿著雨披,小臉藏在雨帽下積極奮戰的樣子,紀荷差點嚇過去,以為自己死了,魂魄正脫離軀體,看著市局的法醫主任正在親自給自己屍檢……

她不想死。

怕江傾難過,何況他咒得那麼激烈。

“你給我撐著——聽到沒!”他?神情在大雨傾覆中不甚清晰,對著她吼,吼完後又繾綣撫摸她臉龐,像是後悔,不該對她吼,該愛護……

“江傾……”內心歡天喜地,發出兩個音節,代表著她可能不會死,但也隻是可能……

擠壓綜合征嚴重的人會支撐一段時間,接著再死去,一點不耽誤在初出清醒給人驚喜後,緊接著潑一盆冷水……

所以他的語氣不像旁人那麼高興,在大雨中聲嘶力竭對她說,如果她敢死,他?會故技重施。

“昨晚就跟你說了吧,你中背上那一刀快死時,我在法華寺給你超度。從你離開到我們重逢的這十年,我去了法華山七趟,每一年都給你超度,直到三年前停止。”

“知道為什麼停止嗎?昨晚沒說現在告訴你——因為那次雨夜,我睜著眼失眠,聽到你踮著腳尖而來的腳步聲,到我窗前,給我關上了雨中的窗戶,停留了一會兒戀戀不舍離去……”

“你真的是踮著腳尖而來,不是說鬼魂都這麼走路?我認識你的腳步聲,也認識你做事乾脆果決的手段,你那麼迅速,從禪院的月亮門拾階而上,快步來到我窗戶,關窗前戀戀不舍從外看了我一會兒……我都知道!”

“我那次就不去法華山了,因為我從來都不是去超度你——我每年去都在詛咒你不得往生、和我生生世世愛怨糾纏、我不死你也不準去!這輩子下輩子我們都得見麵無論陰陽間!”

“聽到嗎紀荷!”

“法華寺主持第一次見麵就說我殺念重,擾了你清淨,讓我放下,你得輪回我得自在。但我從那一次就恍然大悟,原來殺念重,你就輪不了回,那太好了,我從那次每一年都詛咒你——不準走不準走!”

“紀荷……”

“是你逼我的。我鬨了十年的笑話,你回來了,到底是我的詛咒生效了,還是做了十年的好事得來的福報?那夜在法華山,我其實看清了自己,隨著又一個七年過去,我會為停止在花季中的你放下屠刀……”

“我會老去而你永生……我錯了……我不該讓你死了……還記掛著給我關窗戶……”

“所以我再也不敢去法華山……三年後我們重逢……我將你名字打在搜索框上,知道三年前那個離奇的雨夜,你是真的來看我了……”

“你背後中一刀危在旦夕,躺在明州一家醫院的ICU裡,而我在法華寺地藏王道場詛咒你不得往生,雨夜禪房,你前來看我……被我嚇回去了對吧!”

“紀荷——我又改變主意了,你敢死,我就敢繼續詛咒!”

“聽到嗎!”

聽到了,聽到了……

淚流滿麵,混著雨水,分不清。

接著,感?覺自己胸腹間凝固的比較堅硬的水泥被扒了下來。

到底來了多少?人不清楚,但他?們乾活利索,還有?幫做人工呼吸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江傾……

模模糊糊。

淩晨一點鐘醒來。

醫院白色的天花板刺目。

病房裡靜悄悄,米黃色的牆壁稍微改善了冷意。

她垂眸。

看到自己身上換了病號服,長發被剪短一大截,隻堪堪到了肩膀。

“被水泥糊住了,”旁邊的一道聲音突然解釋,“沒時間給你細摳,一剪刀乾脆利索!”

“你怎麼在這?”她轉眸,看到一個老頭坐在沙發上削鳳梨。

幾日未見,老虞有?所蒼老,身上襯衣皺皺巴巴,臉上的胡子長成絡腮狀,很?罕見的邋裡邋遢。

老虞歎氣,“你決定辭職那天,我看上去正常、也支持你的工作,其實內心著急啊。七問鴻升集團的稿子一發出,我更是徹夜未眠。昨天中午聽到你出事,手軟腳軟的發動全部能用的關係,終於在濱江爛尾工地上把你扒出來。”

音落不忘賣勞苦功高,拍拍後腰表示辛苦。

紀荷眉頭擰地像麻花,“昨晚,你給我做的人工呼吸?”

不像,老虞老煙槍,嘴味兒跟煙灰缸似的,如果給她人工呼吸,她會吐出來然後反被自己的嘔吐物噎死。

“你懷疑什麼?”老虞皺眉,“或者嫌棄什麼?”

不愧是老調查記者,觀察力敏銳。

紀荷轉轉自己酸脹的脖,無奈笑,“不是瞧不起您,您的能量在明州可以。隻是昨晚那幫人對我又是扒拉,又是背扛抱,還有?我隱約的一點印象中,那三名歹徒好像被追得滿大雨裡抱頭鼠竄……?”

她的意思是,老虞沒這體?力。

“製造你身上吻痕的人有這體?力唄?”老虞突然語出驚人,一雙精光灼灼的眼靜止似的盯著她。

紀荷攏了攏自己病號服的衣領,麵不改色,“我這身上被混凝土刮得麵無全非,您怎麼就看出來是吻痕?歲數一大把,最好正經一些。”

“你衣服被揭光,將人家護士嚇一跳,人家小護士羞羞笑笑的竄在一起嘀咕,剛好被我聽一耳。”老虞歎,“昨晚上救你的也不是我。”

紀荷攏著衣領的手一僵。

目光持續看著床尾的一盆高大花籃,冷淡無聲地。

“所有?人都在找你,喬家、我、還有?公安局,但先找到你的是單槍匹馬的江傾。那三名歹徒不止抱頭鼠竄,而是被江傾追地一個被火車撞死,一個墜橋重傷,還有?一個主謀人稱毛二哥的家夥,現在不知所蹤,可能凶多吉少?。”

“……你什麼意思?”紀荷不可思議轉回視線,眯著瞧他。

虞正聲放下水果盆。

這鳳梨如商家所說比菠蘿好削多了,不需要挖刺,削皮就能吃,但比一般水果還是難度大很多,削的煩躁不堪。

虞正聲拿濕巾擦著手,給她分析,“江傾怎麼找到你的?如果早放了設備在你身上,不會等到夜裡你快死時他才趕到……”

他?正要往後麵說,紀荷直接搖手打斷,煩躁道:“我倒希望他?在警方那邊還有?能量,可除了幾個關係好的,比如叢法醫,其他人恨不得退避三舍。”

她嘀咕,“他?在警方那邊還背著綁架的名頭,人家能幫一個綁架犯?”

老虞扔掉濕紙巾,“總之啊,你現在各方麵都要注意,江傾像個定時炸.彈,他?的作風不像刑警,更像……”

“什麼?”

“下一個喬開宇。”

“……”紀荷一驚,閉了閉眼,“師傅您彆嚇我。”

江傾有什麼理由成為喬開宇?

他?比喬開宇家世顯赫,生來就是人中龍鳳。

受製於人,不擇手段逐利,與他本身利益相背。

沒這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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