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七歲的少女,燙著卷發,各種顏色衛衣、搭配牛仔褲,春夏秋冬、季季如此。
頭發太亂,眼鏡太厚,這種堪稱土氣裝扮下,竟然是一張張骨相姣好的不正對鏡頭的麵容。
或澆花、或沉思、或托著下巴計算習題。
光影交錯,角度不一,顯然是一張張用心至極的偷偷拍攝。
紀荷錯愕。
台下爆發排山倒海似的尖叫。
她盯著大屏幕,再三確認,畫麵裡的少女是十六七歲的自己。
真是難為江傾,她那時候故意扮土,醜到自己不忍直視,他不知道從哪裡哪時,偷拍到她那麼多清水芙蓉、天生麗質的照片。
光看著這些照片,她心臟都發顫。
身為傳媒工作者,最知鏡頭的藝術,這一張張相片中傳達的是拍攝者一開始的青澀到逐漸洶湧的情感。
他像放了一雙眼睛,在她出現的畫麵裡深情捕捉,成了眼前大屏幕上一張張優秀近乎完美的自己。
紀荷感覺全身麻了一下,不由顫粟。
台下嘩然。
集體為這場反轉而鼓掌歡呼。
紀荷凝望著電子屏幕。
這塊巨幕屏掛在花牆之上,視頻其實挺短。
從一開始的沙畫到猛地出現真人照片不過分把鐘。
等照片出來,視線想尋找他,卻一無所獲,場地還是那個空蕩蕩的場地。
那個男人卻突然出現在大屏幕上。
她吃驚不已。
雖然早知道他就在附近,精心策劃這場求婚儀式,但早上還在視頻裡和他連線,那時候他穿著警服,一絲不苟坐在明州的局長辦公室裡,那張紅木桌子,紀荷都眼熟都至極。
猛地,這一幕重現在屏幕中,紀荷不由眼睛發直。
瞪著屏幕。
他在裡頭仍然是那張桌子前,白色警襯筆挺,英俊五官麵向鏡頭,有些拘束,又不失風流的忽然衝她一笑。
“驚喜嗎?”
他一出聲,台下狂叫。
紀荷單手握住自己一邊手臂,震驚神色微收,眼眶慢慢濕潤。
鏡頭裡麵的男人開始兵荒馬亂。
三個字後,突然身後扯下一塊布,前一秒規規矩矩的文件櫃瞬時變成有些熟的裝修風格。
赫然是這家酒店某一間套房的景象。
他在鏡頭裡脫下白襯衣,裡麵是熱帶風情的鮮豔短袖。
遠離鏡頭時,下頭穿得也不是警褲。
而是白色寬鬆長褲。
兩個孩子歡叫著衝入鏡頭。
周圍熱熱鬨鬨的人擁來。
眾星拱月。
他在畫麵裡奔跑。
此時,視頻顯然已經不是手機拍攝,而是高清攝像機。
跑動時帶晃動,使得場麵更加逼真、令觀眾身臨其境。
紀荷握手臂的那隻手,不由掌心向內遮住自己口鼻。
和所有被感動到不爭氣的準新娘一樣,就差熱淚盈眶。
他跑進了一家男裝店。
這時候角度不是對著她,而是純粹的攝像機,他在裡麵對鏡頭說,自己特彆緊張。
天不亮起床,飯都沒吃。
“想保持一個好身材。”他說。
說完後,裡麵人大笑,男的女的,那位蔣先生也赫然在鏡頭。
顯然都是他好朋友。
其樂融融。
江傾背對鏡頭,任工作人員量他肩寬。
沒幾秒畫麵一轉,回到酒店花園。
他的午餐擺在桌麵,吃沒吃不知道,鏡頭再一晃,換上新衣服的男人,手捧鮮花,猛地走來。
屏幕一下暗了。
現場突然響起聲勢浩大的音樂。
一首英文曲。
歌詞唱著:
並不會因為你的受傷,就意味著你將滅亡
你一定要振作起來,嘗試,嘗試,再嘗試
曲調激昂,氣氛幾乎燃燒。
從鏡頭裡走下來的男人捧著一束濃烈的紅玫瑰,那顏色幾乎紅到接近暗。
一切都顯得不可思議。
紀荷停在原地,光束四麵八方的照耀著自己。
所以淚水就顯得透明,不為人知。
“紀荷——”
“哇——”
來賓起哄。
江傾一雙眼自信滿滿,望著她一時紋絲不動,好像世間隻有她。
從回廊而來,走著花瓣鋪成的、通向她的地毯,身後、左右陪伴的全是彼此親朋好友。
紀荷完全震撼。
她看到沈局夫婦,看到江昀震,不可思議、又驚喜不已。
她在明州台以前的老領導虞正聲,已經退休對自己恩重如山的老台長夫婦,還有同組的戰友們……
“媽媽——”江時念穿著純白的裙子,像隻海鳥一樣飛來。
“我說了待會兒見呀!”她一雙骨碌碌的大眼睛望著紀荷,手臂抱著她腿,大獻殷勤,“一定要答應他呀,一定要答應他呀——”
“答應他!答應他!答應他——”
他帶來的那些人發揮作用,隨著念念一起向她施加壓力。
江傾甚至還沒開口。
紀荷始終站在中央位置,用一雙感慨萬千的淚眼笑看走來的男人。
江傾捧著那束濃烈至暗色的玫瑰,眼神示意,立即就有人上前將女兒抱下去。
腳步走近,在打在她身上的光圈之外,壓著光邊緣的單膝下跪。
掌聲雷動。
紀荷往後稍退。
白色蕾絲的高跟鞋,夢幻、恰如其分。
眉眼生輝,兩頰粉潤,紅唇光澤。
一雙柔嫩的手,下意識就往花束伸,是旁邊不知誰一提醒“矜持些”——
她顏麵儘失的,忍不住一捂臉,讓所有人看到自己的失誤與急迫。
現場爆發熱烈歡聲。
她卻在這歡聲中模糊了眼,怕下一秒,自己伸手給他時,因為看不清,而鬨更大失誤。
“紀荷……”場上安靜,音樂停止,群聲中隻剩下江傾。
紀荷此刻已然看不清他。
隻知道這男人精心準備了這一場求婚儀式,大費周章、花費巨大、掏心掏肺。
即使不說那些話,她也會答應。
他偏偏麵麵俱到,每個步驟都不容有閃失。
倏地,聲音發顫、暴露原來他也在緊張中的情緒,舉起花束請求,“嫁給我吧。”
紀荷點頭,很快的。
他笑,啞了一聲,“還沒完。”
理所當然鬨笑話。
紀荷哭笑不得了,這下。
所有人都知道她迫不及待要套上他的戒指。
他卻不急不緩,深情告白,“接下來的話,我以黨性人格起誓。”
他以黨性人格……
“我愛你。終身愛你。”
擲地有聲。
“江傾……”她都知道啊,何必多說……
“允許你維修、退貨。不滿意,隨時踹我,毫無怨言。”
“有幸伴一生,生老病死,不離不棄。”
“請求你嫁給我,這輩子,共度餘生。紀荷……”
濃烈至暗的玫瑰上有一枚鑽戒,璀璨奪目。
他舉起玫瑰,黑瞳仁裡難得忐忑。
可惜紀荷看不清。
不過能推斷他情緒的一二,她自己特彆激動,語不成調,點了下頭,“好……”
“你該說願意。”
“我願意。”
他狂了,立刻將玫瑰塞給她,接著取下鑽戒,往她一隻手的無名指套。
沒有溫柔,沒有含蓄,套完後紀荷手指痛。
他猛地按住她腰肢,掌心上下不住摩挲她背。
“紀荷……”不知道為什麼,這兩個字紀荷聽出他在痛苦,明明是歡天喜地的事,他聲音抖,摟抱的力量也幾乎變形。
像要將自己塞進他身體裡一般。
紀荷於是兩手勾住他後頸。
沒有事先排練的極度熟練兩人就吻到了一起。
旁邊人尚未反應過來,喊著讓他們親一個。
定睛一看,兩人卻早已難舍難分。
江傾的吻相當霸道,一手攬腰,一手在她臉頰上挪動。
除了唇,他拇指也似抒情,熱烈程度不下於熱吻。
紀荷埋進他胸膛。
一吻結束。
餘韻悠長。
這一刻,提前天荒地老。
……
求婚儀式結束,一大票的親友在泰國玩了一周,準備集體打道回府。
這一趟,江傾大手筆。
看上去隻是這一周的事情,實際上在兩個月前就準備。
主要約人。
親友們時間不一,要全部聚集在求婚那天出現,難如登天。
同時財力得跟上。
包機來回,吃喝玩樂免單,裡裡外外花了幾百萬。
紀荷當晚看到他率眾出現時,為了使自己不落入庸俗,強行將“這得多少錢”變成“謝謝大家謝謝江傾”……
事後和他算賬時,又哭又笑。
身為一個女人,勤勤懇懇在外麵掙錢的女人,她認為自己和江傾的水平實在無法這般。
他當時不以為然的摟著她說,江昀震花錢,用不著替他心疼。
紀荷驚了。
江傾笑,啄吻她鼻梁,慫恿著,“一定跟他多要彩禮。要來自己存著。”又說,“娶兒媳婦怎麼可能不花錢?”
她和江昀震的關係一向僵。
江傾說,“他讓你不高興,過年我就不回去。讓他自己過。哭都沒地方哭。”
紀荷聽他暗算自己父親的那語氣,實在忍俊不禁。
心裡和江董事長的那點前塵往事一下煙消雲散。
有時候不是非要對方道歉,而是一個態度。
江昀震能親自來泰國參加這場求婚儀式,紀荷心裡已經放下了。
何況將人家最愛的獨子拿捏在手心,她賺到做夢都笑醒,以後還愁鬥不過對方嗎?
主要江傾也會來事兒。
沒有理由的站她。
近乎到盲目。
紀荷心裡高興,一高興,其他的無所謂。
估計江傾也是打得這算盤。
他“死而複生”,自己又做了父親,早體諒做父親的立場,對江昀震失了恨,為人子的責任感油然而生。
明知紀荷明事理,他嘴上再嫌棄江昀震,紀荷也不會拿對方怎麼樣,反而有退有進,恢複和睦。
這就是他啊。
紀荷願意被他哄一輩子。
……
離開泰國的當天,江傾接到一通電話,在去機場的路上。
突然跟紀荷抱歉說,“我得辦件事。你們先去機場。”
“來得及嗎?”紀荷擔心,怕他趕不上飛機。
雖然是包機回國,但航線都是提前劃好的。
他表示沒問題,一小時內一定趕到。
紀荷目送他下車。
看他挺拔背影上了一輛黑色陸地巡洋艦。
是金蒼浩的車。
對方與他們在酒店外麵分彆,竟然又驅車趕來,肯定發生不小的事。
紀荷好奇,卻也沒辦法,隻好讓司機開車,駛往機場。
……
黑色陸地巡洋艦從機場高速下來,疾馳向泰國最偏僻的一座戒備森嚴監獄。
這座監獄在泰國曆史上充滿血腥恐怖的一麵,曾有三百多名犯人集體越獄,殺死上百名警察,慘不忍睹。
周遭的村莊早已搬遷。
為防止那種事故再度發生,泰國政府將這座叫安卡的監獄升級為一級防衛。
後來成為專門關押罪大惡極之徒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