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不到……”紀荷忽然極度難受,昏暗光影裡,單手撐了牆壁,觸到滿手的濕冷,痛苦皺著眉,閉眼不住喃,“我想念沈清,想念姑媽……但又不想碰觸她們……就像想念我乾爸……我有罪惡感……為什麼我還姓紀……為什麼要去姑媽家吃飯……她明明是幫凶不是嗎?”
“得往好的方麵想,如果沒你養父母,我們怎麼能相遇,怎麼有年年念念這麼可愛的孩子?”
他說著擁抱她。
紀荷手掌於是離了濕冷牆壁,整個人被扣入男人懷裡。
曾經在這所學校,他給過她唯一溫暖。
兩人還在這學校一直往北的地方渡過初`夜。
那天晚上他有些粗暴,之後在明州重逢同樣咄咄逼人,可現在的江傾不一樣,他懂怎麼取悅她,懂得怎麼安慰讓她放下心結。
紀荷手掌好冷,忍不住鑽進他心口,貼著炙熱的肌理,閉上眼,聽他怎麼安慰自己。
他其實沒有特彆有效的靈丹妙藥,紀荷很少這樣虛弱,兩人也幾乎從來不提喬景良,但不提不代表沒有,她覺得自己發病了,很恐怖,不敢言明。
世界末日般崩塌,在所有人認為她獲得一切後。
江傾邀請她去一個地方。
是一家奶茶店。
在叢薇家的文發書店不遠處。
十幾年了,仍然開業。
單間的一個門臉,一開始叫《有意思》,因為侵權人家大企業變成《夠意思》。
夠意思燈火通明。
老板娘由青年變中年,仍然嬌小的身軀,說話硬板板,紀荷從前去買,沒得到過老板娘一個眼神的正視。
江傾讓她等在人行道,他走了進去,門臉小的緣故,兩人對話清晰可聞。
老板娘語氣驚訝:“這不是江大少嗎!”
江大少——
驕矜高貴。
從前同學們沉迷這家小店的奶茶味道,江大少請客總是一百杯往上,他從不自己過來,用電話,或者派小弟。
後來紀荷成了這樣的“小弟”,每次購買都是用推車。
苦不堪言。
他此時在裡麵笑,讓老板娘多放珍珠、五分糖。
老板娘見怪不怪笑,“還是那個啊?五分糖女朋友?”
他先沉默一瞬,接著點頭。背脊明顯崩了崩,似乎在剖開什麼,令他有些不好意思。
紀荷站在外頭,呼吸仍然困難,扯起唇角想笑一笑回應他的五分糖,然而連連失敗。
也就不勉強自己,愁眉苦著臉。
江傾握著奶茶出來,店內昏黃燈光自後照著他,令他整個人有一種穿越時空的異位感。
劍眉濃黑,底下多情的桃花眼,矜持微抿的薄唇,伸手遞向她,“……五分糖女朋友?拿著?”
紀荷不理。
她是一向女強人,今晚卻覺得特彆委屈,彆人過年歡天喜地,她過年連給親生父親燒一把紙錢的地方都沒有,難受到像整個人被撕開。
她雙手插進大衣口袋,尖細鞋跟戳進磚縫,百無聊賴翹著鞋尖,搖了搖腦袋,“……不要。”
哭腔,欲哭不哭的那款。
江傾忽然笑起來,活動了下自己頸項,收斂笑意,一雙沉靜下來的黑眸突然緊盯她,“……我背?”
紀荷沒回話,但是將兩條臂伸出。
意思再明顯不過……
等上了他背,不知他目標往哪裡,紀荷茫然躲在他背上控訴,“你真幼稚。”
“是,我幼稚。”江傾承認,“我他媽喜歡一個人不敢說,一聽到彆人提到表白告白這類詞彙渾身起雞皮,就想欺負你,看你雞飛狗跳。我還愛你,第一眼先看上你皮相,你漂亮、你美,沒見過打扮土冒煙但依然美飛的女孩……”
“……具體美飛在哪?”隨他腳步顛簸著,紀荷忍不住冒出這句,打斷他。
江傾一直往前走,過了七個紅綠燈,八道斑馬線,數不清的新年緊閉大門的商鋪,到了可以聞到江風的景觀大道,經過他們度過初`夜的酒店,來到她跳過江的那顆燈杆,繼續往前。
順著江堤一直走,一直走。
路燈昏黃,積雪遍地的大年夜,兩人沒有吃一口熱飯,唯一奶茶也成了水捂子,暖在她手心,和她聲音一樣熱鬨。
“不要臉!”氣笑怒罵。
水麵昏暗暗,像連接著天際。
黑色大衣角在夜風中翻飛,江傾背她易如反掌,哪怕走到永遠都不會累,還會捉弄她,當她罵他不要臉時,迅速轉圈,嚇得她哇哇大叫,像念念。
“不要幼稚……”最後顫巍巍警告他,摟他脖頸摟得更緊。
江傾笑得岔氣,許久才停下,溫存的一閉眼,扭頭蹭了蹭她擱在自己肩頭的鼻梁,夜雪忽然不請自來飄灑,江風呼嘯,“就是身材好,怎麼了?就喜歡打扮的亂七八糟依然前凸後翹的你。”
用一本正經的語氣說最下流的話。
紀荷的眼淚和雪花一起下來,覺得他欺負人,忽然慘兮兮說,“我看上你也首先因為你帥……”
“在車上就聽見了。”他同樣來一句:“不要臉。”
紀荷破涕而笑。
“還難過嗎?”他真心問。
“還剩一點……”她真心答。
“那就繼續走。”江傾正回視線,將她腿窩往上抬,重新托穩。
江堤漫長,然而再漫長的路都會有儘頭。
年夜、雪夜,不遠處的小山巒露出幽暗的輪廓,像穿著黑色內衣的神秘少女。
十幾年過去,這座山仍然靜逸、矮小、年輕。
“以後孩子們大了,它還是這樣。”江傾背著她走近,腳步放緩,因為到了儘頭而意猶未儘,要將這路拉長。
所以,這就像人生?
和愛人齊心協力、相互扶持,無論多遠多苦多歡笑,不過是一段路罷了,回頭一看,淡然而寧靜。
“你要去哪?”紀荷睜開眼,因到了山腳明顯減小的風速而清醒。
抬眸,一段長且陡峭的青石板山道在眼前,幾乎看不到頭。
“不要上去……”紀荷收了收摟他脖子的力道,示意不要上去,“太陡了,摔下來,而且你也累了……”
“不要隨便質疑男人的體力。”江傾警告她。
紀荷於是閉嘴。
山道很長,紀荷數了可能有五六百階,而且陡峭,兩邊都是張牙舞爪探出來的樹木。
江傾一邊看腳下積雪,一邊提醒她不要被樹枝拉扯到。
明明看上去長,結果這麼幾段聊後,竟然就到了山頂。
他可真是無所不能……
山上有一座塔。
當年上學那會兒隻是平地,因為臨江,景色壯觀,是很多學生情侶幽會的好地方。
紀荷也和他經過幾次,飆著車幾秒鐘就過了山腳,這是兩人第一次上山。
小心翼翼踩著尚不曾被人類涉足的白雪,江傾將她背上塔門前。
新年,景觀燈炫目。
像一個巨大的玩具,夢幻。
山風微微動。
兩人臉都被塔的主燈色照出橙黃的光暈。
江傾在下方雪地站立,她蹲在塔簷下,兩人忘情的接吻。
很緩慢,很柔情,像輕輕下落的雪花,落地無聲,回神已是遍地白。
“還難過嗎。”他輕輕問她。
紀荷搖頭。
兩人再度吻到一起。不知饑餓與雪寒,彼此足以。
作者有話要說: 來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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