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碩說了很多,容溫隻一直垂眸,這幾日來她沒什麼情緒,提起落水也沒什麼波動,每天就用藥休息,不去想太多,而顧碩突然與她說了這些,字字句句都說到了她心坎裡,關於在母親殿中的記憶,關於落水時的慌亂,所有一切都湧上來。
她有些控製不住情緒,垂著眼眸,把眼眶憋得紅紅的,顧碩感覺到了,有些無措的不知該做些什麼,最後小心翼翼的將容溫攬進了他懷中,一顆心‘砰砰’直跳,先是慌亂,隨後看著容溫隻是很乖的靠在他胸膛前,顧碩的一顆心又變得欣喜。
他的手由搭在容溫肩頭,逐漸將她抱得緊了些,感覺到容溫在他懷中小聲啜泣,他抬手輕撫了下她的青絲,今兒不是個晴日,日光很弱,屋門前的這處相擁身影顯得靜謐而沉重,葉一站在不遠處瞧了眼,隨後去了彆處。
姑娘落水已有五六日了,一直未與誰說起過,也不曾見她有任何的情緒,葉一本還一直納悶,姑娘這次有些不太正常,可這會兒,她才明白,姑娘隻是沒有找到可以讓她放鬆心神去言說的人罷了,如今三公子如此寬慰姑娘,姑娘悶在心裡的情緒也就都哭出來了。
是件好事。
三公子也是個不錯的郎君。
——
容溫與顧碩定了情,通了心意。
這日一早在老夫人的靜安堂裡請過安後,二夫人一邊扯著容溫的手一邊對老夫人道:“母親,這兩個孩子兩情相悅,也都年紀不小了,兒媳懇求母親,給他們定下親事,擇吉日完婚。”
雲氏說的開心,眉目間皆是笑意,老夫人看向容溫,隻道:“如今是八月,若說好日子,最近的便是重陽,不過重陽成婚太趕了,回頭我給選個日子,放在冬至前後也可。”
她說完,問容溫:“你覺得呢?”
容溫輕聲道:“聽祖母的。”
一群人在老夫人的靜安堂裡待了許久,最後等所有人都走了,老夫人將容溫留下,讓她靠在她膝上,滿頭銀發的老人輕撫著容溫的青絲,隻感慨道:“不過是去彆苑待了月餘,怎得跟換了個人似的?”
老夫人歎了聲氣,她從前總能在容溫身上看到一些故人的影子,可自從她這回落水回了侯府,她再也瞧不真切了,這孩子身上生來就有的傲氣與執拗勁似乎都不見了。
她不知道容溫去皇家彆苑見過蘇盈,隻知落水之事,便將容溫這會兒看似溫軟其實沉悶的性子都歸結到落水之事上:“再好好養上一段時日,得把心情養好了。”
容溫在老夫人膝上磨蹭了下,輕聲道:“我心情不好嗎?”她笑了笑:“我挺開心的。”
老夫人癟了癟嘴,不以為然,一個開心的人,眉眼間怎會儘是看淡一切後的無奈,她才多大個孩子,正是少女明媚肆意的年紀,怎就一副看透世事的出世之態?
老夫人憶起故人,對容溫就更為心疼,她總以為她當年為她選了最合適的路,沒成想卻是錯了,她道:“跟祖母說說,不是不願嫁進侯府,怎又願意嫁給言鬆了?”
容溫對老夫人撒嬌,扯住老夫人的手,顧左右而言他道:“我今兒可以在祖母院中住嗎?”她想了想:“祖母每日夜間都要禮佛,我正好陪著祖母一起。”
佛家常說,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無論善惡,皆有前緣,有些人生來六親不旺,有些人又生來與父母結了惡緣,諸多業障,總要去清,她心中有怨,亦有恨,也該常跪佛前清心消念,求得一個餘生安穩。
她如此言說,老夫人卻不放過她,與她道:“你才不過十七的年紀,以後的路還長,你的親事之所以讓你自己選,也不催你,是祖母覺得,總要尋一個自己喜歡的,”她望著遠處燦白的雲笑了下:“喜歡的和能給你一個家待你好的,不一定非得是兩個人,也可以是一個人。”
“阿梵樣貌生的好,又有祖母給你做靠山,有的是時間挑選如意郎君。”
容溫還是對著老夫人撒嬌:“祖母,您老人家怎麼總是提這件事,我是真的想好了,要嫁給三表哥的,”她頓了頓:“不會後悔。”
她如此作態,老夫人隻好故作生氣:“那你開心些,祖母就不說了,”老夫人讓她坐直身子,滿是褶皺的手在她眉間輕撫:“瞧瞧,這眉就沒舒展開過。”
容溫就揚著小臉,讓老夫人給她撫眉,她唇邊掛著淺淺的笑意,老夫人安撫她:“此次落水之事,我已責怪過你二表哥了,哪有他那麼做兄長的,”老夫人輕哼了聲:“你是沒見,我將他罵了好大一通,還讓他不準進你的淨音院,就連侯府都不讓他回。”
這是自那日遊船後,容溫頭一回聽見有人在她耳邊說起顧慕,她總是有種恍惚的感覺,似乎那個人在這十來日裡突然消失了,可他,卻又每日都在。
如今,聽祖母提起,她輕輕‘哦’了聲,又趴在老夫人膝上輕輕蹭了幾下,闔上眼眸與老夫人隨意說著一些瑣碎事,微風拂麵,一切都是
那般靜謐。
——
老夫人沒讓容溫在她的靜安堂裡過夜,年紀輕輕的少女怎可如她一般,與青燈古佛作伴,用過晚膳後,她就將容溫‘趕’回她的院中去了。
容溫回淨音院的路上碰上了大夫人林亭與顧書瑤,容溫在淨音院修養的這幾日,林亭也常去看她,容溫看得出來,大舅媽也是真的心疼她,她見禮道:“大舅母。”
林亭語氣有些淡漠的‘嗯’了聲,與前幾日對容溫的態度天壤之彆,容溫如今的心思比之從前更為敏感,尤其是她對蘇盈的最後一點期冀都消失後,誰對她淡漠不喜,她好似都能理解。
有時候說理解又不太對,是,習慣。
蘇盈失蹤的那些年,她尚且可以留些希望欺騙自己,而皇家彆苑那夜後,她就再沒希望了,欺騙的理由都沒有,她就是這麼的不受人喜歡,就連生養自己的母親都可以厭惡自己到那種地步,同樣都是她的孩子,她可以那麼不喜歡她。
所以,誰對她不喜歡,誰來傷害她,好似都成了一件看似不可思議其實很正常的事,她可以接受,可以習慣,甚至可以試著去理解。
或許,她真的很不討喜,費再多的力氣都無用,既然如此,她也就放下,淡然接受一切傷害與厭惡,林亭淡淡‘嗯’了聲後,容溫也沒再理她,轉身就要回淨音院去。
倒是顧書瑤沒有跟著她母親走,而是小跑過來追她。
顧書瑤平日裡一向靈動,臉上也總掛著笑意,這會兒神色間並不愉悅,拉住容溫的手腕跟著她往淨音院走去,邊走邊道:“表妹彆在意,我母親剛從我哥哥府中回來,心裡不悅,才會那般語氣。”
今兒,林亭帶著顧書瑤要去顧慕的中書令府上,顧書瑤本是不願去,被林亭硬是給喊上的,一路上對她母親嘀嘀咕咕的:“母親去見哥哥就去,為何非要拉上我?”她氣憤憤的:“我一點都不想看見他,煩死他了。”
林亭無奈的看了她一眼:“讓你跟著你就去,哪那麼多的話。”
顧書瑤就是不滿,就是話多:“我都不認他這個哥哥了,為何要去看他?”顧書瑤哼了聲:“他再是權勢滔天,日後我嫁去夫家,也絕不讓我夫君倚仗他。”
顧書瑤在馬車裡,小嘴叭叭的說個沒完,幾乎將她哥哥‘罵’了一路,待到了中書令府上,一向見到顧慕就乖乖見禮喊哥哥的人,看都不看他一眼,隻衝著他冷哼了聲。
淨思上來跟她說話,她直接瞪了淨思一眼。
還裝腔作勢的看似跟如蝶閒話,其實是學會了指桑罵槐:“我長這麼大,就沒見喜歡一個人,要這樣對人家的,也不知是吃醉了酒還是忙公務忙的腦子暈乎了,這不是將人家姑娘往外推嗎?”
“如今好了,人家要嫁人了,娶不到夫人能怪誰?”顧書瑤就在顧慕和林亭身後嘀咕,是個人都知道她在說誰,見前麵走著的人不理會她,她就繼續說:“哼,這上天總是公平的,有些人看似在朝堂運籌帷幄攪弄風雨,其實呢,連個喜歡的姑娘都留不住。”
顧慕與林亭越是不理她,她氣焰就越是強:“還是等著喝人家的喜酒,到時候聽人家以弟妹的身份喚他一聲兄長,然後再等人家日後有了孩子,喊他一聲二伯罷。”
顧書瑤嘟囔了一路,才算是心裡出了點氣,她剛知道她哥哥的作為時,氣的更狠,這會兒說話還算是留了情麵的,沒準,日後人家的孩子知道他這樣對人家母親,二伯都不願意喊他呢。
不過,後來她又有些心疼哥哥了,可說出去的話也收不回了。
她陪著容溫走至淨音院門前,對容溫道:“表妹可是還在生我哥哥的氣?”她說完,見容溫不語,又道:“我今兒跟母親去他府上,已經替表妹罵過他了,”她笑了笑:“表妹就彆生氣了,哥哥他,他其實也是根據太醫院的人尋到的古籍,按著法子想讓表妹的夢魘徹底消除。”
顧書瑤是不想為她哥哥說話的,可她在心中琢磨,這也是事實不是,事實為何不能說,所以,她就說了:“不過,他這麼做就是不對的,該罵。”
容溫抿唇看著她,顧書瑤的脾性她如今還是了解的,她最怕的就是她哥哥,想來是罵了,不過是委婉罵的,容溫對她輕笑:“我知道了,表姐早些回去歇著吧。”
顧書瑤也對她笑了笑,就回了她自個院中。
容溫回到屋內,沐浴過後坐在妝奩前剛攥乾了青絲,婉兒就進來道:“表姑娘,二公子又來了,今兒——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