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內心裡微感異樣。以他對她過去的認知,她的思想其實是很簡單的,聽話並不會聽音兒,對人語言裡隱藏的態度和目的都不敏感。
“有意思啊。”喬薇抿唇一笑,“人心就是在這種小細處,特彆有意思。”
醫院,住久了的話,能見識人間疾苦,悲歡離合,世態炎涼。
人
心的幽微常凝成黑色的虛影,半夜飄蕩在消毒水味濃濃的走廊。
看這些看得多了,再去看陽光下的普通人,比如楊大姐,雖有種種小毛病,卻十分燦爛明亮。
陸站長這些小小的手腕也並不使她感到厭煩,隻覺得有趣。
看透了,就很有趣。
喬薇瞳眸幽幽。
吃完飯,嚴磊陪著嚴湘在沙坑裡玩。
他有一雙有力又靈巧的手,很快就弄清了沙子的玩法。他能用半濕的沙子雕出房子的模樣。
讓嚴湘驚歎。
玩夠了,帶著嚴湘洗了手進屋,瞧見喬薇在伏案疾書。
“在寫什麼?”他走過去。
喬薇遞給他:“你讀讀看,可以嗎?”
是一篇短小的文章。嚴磊飛速讀完,評價:“和我們平時學習的東西沒什麼兩樣。”
“沒錯誤,也不出彩是吧?”喬薇問。
嚴磊點頭:“對。”
他問:“這是你工作上要寫的?”
喬薇不僅把舊稿子帶回家,還特意帶了幾l份報紙回來,其實就是為了——複製粘貼。
就這種東西,首先你沒那個理論水平,根本就寫不出新意來。除非你把三個代表搬過來。
然後就是哪怕能寫出新意來,喬薇也不寫。
“都是意識形態的東西,擔著對群眾廣而告之的責任。”喬薇說,“一不小心很容易出問題。要是出問題,就是嚴重問題。”
“我也不想搞什麼新上任三把火。容易燒著自己。”
“穩。我筆下寫出來的東西,求一個四平八穩。”
跟著最權威的報紙走。
權威報紙的社評都是中央的意思。每個句子都是需要摳字眼解讀的。沒人穩得過他們。
摘抄、連接、拚湊,ctrlC,ctrlV,搞出來的東西對一個小鎮廣播站完全夠用了。
嚴磊怔忡了一下。
“怎麼了?”喬薇問,“我說的不對?”
“你說的當然對。”嚴磊頓了頓說,“這兩天,潘師長剛給我們傳達完這個意思。”
當然不是公開的,是私下的,跟“自己人”的小團體傳達的。
“求穩。”潘師長說,“不要博出彩。”
嚴磊沒想到回到家裡能從喬薇這裡聽到一模一樣的意思。
喬薇的眸色發生了微微的變化,她問:“潘師長是有什麼中央的消息嗎?”
嚴磊說:“他沒說。但表達的意思跟你剛說完全一個意思。”
喬薇對他說:“那你得聽師長的。”
“當然。”嚴磊眸色也微微幽深,“本來想著這兩天找時間跟你溝通一下。廣播站就是這點不好,一個表達不好,就有麻煩。沒想到你自己已經想到了。”
夫妻兩個人能在大事上達成共識,太讓人感覺安心了。互相不用擔心對方捅婁子。
喬薇知道,部隊或者是潘師長個人肯
定是已經收到什麼消息或者敏銳地嗅到了風向。
她有點苦惱。
大事件真的記不住年份。
那些年代文裡的穿越主角是怎麼對重大事件的年份都記得那麼門清呢,簡直像背過了曆史書立刻穿越過去一樣。
作為略知大事,又不知確切時間的穿越者,喬薇大概是要被諸多穿越前輩鄙視的。
但你在街上隨便揪個人去問,大多都是這樣的:“是的,這個事我知道。啊?具體年份日期?嗯,啊,呃……那個好像……不太清楚。”
喬薇把桌上的都收拾好,從半空的書架上拿下來一本偉人思想選集。
“每星期二和星期五下午,我們都要在宣傳科學習,一周兩次的學習任務。我先溫習一下。”
“要不要一起?”
喬薇發出共同進步的邀約,嚴磊當然欣然加入。
喬薇想了想,喊:“湘湘,湘湘——過來寶貝,來聽爸爸媽媽讀書了。”
嚴湘顛顛地跑過來:“讀哪本?”
喬薇把手裡的選集舉起來:“這本。”
“這本我沒讀過,講的什麼呀?”放在書架高處的書,媽媽說過是大人的書,叫他不要碰。
“你聽就行。能聽懂多少就聽多少,聽不懂也沒關係。”
嚴磊笑了,一把把嚴湘抱起來放到腿上:“來吧,熏陶一下我兒子,全家一起學習進步。”
在部隊,是他帶領彆人學習的,回到家,成了陪老婆兒子學習的了。
嚴磊和喬薇交替朗讀。
喬薇還做筆記。
嚴磊一抬眼,看到喬薇的眼眸,不禁頓住。
她非常認真。
嚴磊停下來:“喬薇,你的信仰堅定嗎?”
喬薇反問:“你覺得呢?”
嚴磊仔細看她的眼睛,堅定的目光無法作偽,也沒有必要在自己的丈夫麵前作偽。
喬薇摩挲著書皮:“我可以告訴你,我堅定地相信他說的一切。”
她在後世其實沒有認真讀過他的選集。都是零零星星地在網上讀到一些。
現在,越讀越是感慨。
他早早地就看透了一切矛盾的本質,階級矛盾,性彆矛盾,官僚與群眾的對立。
他也早就看穿了西方紙老虎的真麵目,高瞻遠矚,目光犀利,信念堅定。
他站得太高,步伐太快,沒人能追得上。
這個時代的很多人隻是出於盲目的崇拜而去相信他,不敢質疑,而非真正理解。
但喬薇不一樣,喬薇已經見證了時間和曆史。
時間驗證了他的正確性,毋庸置疑。
偉人永垂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