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扯扯嘴角:“也不知道這些人有沒有真正認識自己的錯誤。”
那人擺手:“這些壞分子覺醒不了。就照死裡鬥就行了。”
他推開第三間的門,吆喝:“肖老頭,起來,裝什麼死!你領導來了!”
喬薇走進去。
這不是住人的房子,這以前是用作庫房的。有一股黴味彌漫在空氣裡。
什麼都沒有,隻有一些空的木條箱,一個床板連床架子都沒有,直接擱在地上。
老館長慢吞吞從床板上撐起身體:“起來了,起來了……”
他爬起來撣撣身上的土,儘量站直,站好,等著聽訓。
是個小老頭。
頭發胡子厚眼鏡,非常貼合普通人對一個“圖書館長”的想象。
“行了,我跟他說事,你出去吧。”喬薇說。
她說話不怎麼客氣,像領導。
因為她很明白,在這種事情中往前衝的小嘍囉其實都是底層。而且是平時沒本事,不能出人頭地的底層。
越端架子,他們越吃這一套。
果然,那個人很聽話,帶著些諂媚的笑,離開了。
這裡其實並沒有什麼人專門看守,那個人也隻是趕巧湊上。
這裡的門也不鎖,就敞開著。
因為根本不怕他們跑,他們也根本不會跑。
誰會跑啊,都老老少少一大家子人呢,一跑拖累一家子。
就算真跑了,又能跑去哪?
沒有介紹信寸步難行。沒有糧本糧票活活餓死。
天地大,無處去。
門不鎖而鎖。
“你就是圖書館之前的館長是吧?我是剛上任的新館長,我姓喬。我跟你說,你工作中的遺留問題挺多的,留給我一堆爛攤子……”
肖館長老實站在那裡聽領導訓話。
可喬薇卻一邊說話一邊倒退,退到了門口邊,親眼瞧著剛才那個人往衛生局那個門裡去了。
她收了聲,走到肖館長跟前,壓低聲音:“肖館長,圖書館大家都惦記您呢。您在這邊能吃飽飯嗎?”
肖館長正渾渾噩噩聽訓,忽然反應過來,遲鈍抬頭,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女人。
她又重複了一遍:“我是喬薇。”
“我知道你。”肖館長說,“你的文章我都讀過。”
喬薇歎口氣,又問了他一次:“您在這能吃飽飯嗎?”
肖館長反應明顯遲鈍,隔了兩秒才明白,眼中有些急切:“你、你有吃的嗎?”
饑餓是人類沒法抵抗的痛苦。
喬薇掏出一個燒餅給他。
肖館長狼吞虎咽地吃起來。他吃得太急,喬薇生怕他像一部電影裡餓了三天的專家那樣,被饅頭活活噎死,她伸手擋他手:“慢點、慢點吃。吃急了危險。”
果然小老頭噎著了,捶胸。
喬薇四下一看,床板旁邊的角落裡有個破瓷杯子。她趕緊拿起來,裡麵有半杯涼水,趕緊捧給肖館長。
肖館長就著水,總算把那個燒餅咽下去了。
他問:“還有嗎?”
喬薇說:“不能給你了。”
肖館長點點頭。
喬薇問:“他們不給飯嗎?”
小老頭說:“饑一頓飽一頓。昨天給了,今天還沒給。”
他看了看她,直接說:“孟作義出門右邊,跟我隔一間。”
喬薇沉默了。
過了片刻,她問:“您怎麼知道呢?”
小老頭笑了:“關圖偉讓你揭發他,你揭發他腳臭,誰還不知道啊。”
喬薇沒想到自己那件事原來早就已經出名了。
大家都知道她不肯對孟書記落井下石。
但大家同樣知道,她因此得罪了關圖偉,卻沒有任何事。關圖偉卻死了。
大家知道她的丈夫是現任的軍代表,還知道她和如今的一把手黃主任是一個辦公室出來的同事。
大家都知道喬薇其實是可以在博城縣裡橫著走的。
隻有喬薇本人這會兒才剛剛知道這件事。
不知道該喜該憂。
“那我過去了。”喬薇說,“您多喝點水。”
小老頭點點頭,目送這個年輕女人離開房間。
他又回去躺著去了。
喬薇摸到了第五間房,從門口往裡一看便怔住。
孟書記扶著膝蓋正坐在床板上看她。
他甚至咧嘴笑了笑,他竟然還笑得出來:“我剛才隱約聽著就像你的聲音,果然是你。”
“喬薇,有吃的嗎?”他問。
喬薇鼻子發酸。忙過去蹲下,從口袋裡掏出另外一個燒餅給他:“您慢點吃,餓久了吃太快危險。”
孟書記的自控力顯然強很多,他吃得很節製,也很滿足。
吃完,他抹抹嘴,又笑了。
“我一直在等你,我知道你遲早會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