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孟作義熬出來的那一天,又會怎樣?
衛生局後院的夥食跟上了。當然不會吃飽,也吃不好,但也不會餓得虛得在床板上躺著起不來。
肖館長跟孟作義說:“托你的福了。”
他稱讚他:“你看人有眼光啊。”
孟作義哂笑:“我要真有眼光,怎麼現在在這。早點睡吧,攢攢力氣。”
九月底下了場秋雨。
這種天氣圖書館根本不會有人來。
辦公室的廊下擺了一排小竹椅。
其實喬薇很想弄幾把家裡那種竹躺椅的。但是過分了,真的過分了。再清閒的工作也是工作,你也不合適搞個那玩意。
退而求其次,公款買了小竹椅,一人一把。
秋雨天,館員們一起在廊下排排坐,品茶。
鄭艾堅持說:“水溫還是太高了。澀了。”
彆人說:“我沒嘗出來。”
鄭艾說:“你舌頭不行,我舌頭最靈。”
喬薇歎息:“沒有好茶具。”
那種玩意是四舊,誰敢。就搪瓷茶缸子湊合吧。
排排坐,喬薇把腳搭在了廊凳上,翹起小竹椅的前腿,搖啊搖。
有人喝茶,有人看書,有人呢喃著念了應景的詩,有人純發呆放空。一起聽秋雨打簷,水落石穿。
此中意境,出了這個圖書館,很難找到同好。
喬館長來之前,大家擔心得要命。誰知道她是這麼一個人。
喬薇看看天:“今天下雨,不會遊街了吧。”
“誰知道呢,也可能押到禮堂開會。”大家歎息。
氣氛沉悶了。尤其配著秋雨,秋日的空靈忽然蕭瑟陰鬱。
喬薇輕輕歎息,又許諾:“等冬天下雪,咱們就在這圍爐烤紅薯。”
空氣才又輕揚了起來。
對冬天興致勃勃有了盼頭。
嚴湘一邊練字一邊聽雨。
館員中有個姓沈的大姐,閒得沒事,問喬薇能不能讓她教嚴湘書法。
媽呀在後世書法一節課大幾百!這有人免費要教!
喬薇還能說什麼呢,當然是行了。
圖書館這幾個同事在很多方麵都很有共性,比如耐心。做什麼事都不急不躁的。
比起學校學不到什麼東西的課,嚴湘更愛圖書館。
雨中練字。
沈阿姨語速緩緩,用小竹棍敲他的手腕,給他講要點。
鄭叔叔說:“你就讓他寫我讓他背的那幾首宋詞,正好一舉兩得。”
鄭叔叔喜歡詩詞,帶著他背。
沈阿姨非常鄙視,直接翻白眼:“外行人少指手畫腳,隔行如隔山。”
鄭叔叔:“嘖。”
喬薇自己跟館裡年紀最大的李老頭學會了下圍棋。
前世病房裡有個阿姨教過她一點。
但那個阿姨離開後,沒有人能和她一起下,後來失去了自理能力,所有的東西都放棄了。
隻一個手機支架支在床框上,看看視頻。
這個最省力氣,省體力也省腦力。
等死。
早就預期自己將會在這個圖書館待好幾年,外麵世道亂糟糟,喬薇躲在這裡心靜如水。
下下棋,正好。
她時不時地會去衛生局後院看看。
有時候悄悄帶點藥過去。
那後脖子被鐵絲勒得血肉模糊,看著就疼。
聽說糞肥廠有個姓鄭的女職工特彆活躍,每次都主動來X鬥孟作義,木牌子就是她拿去浸水的。
“我都不知道她是誰。”孟作義說,“後來他們告訴我,她以前在咱們幼兒園當過老師,得了肝炎,讓我調走了。”
甚至不是“忘記了”,是“不知道”。
對曾經的孟書記來說,根本一件隨口吩咐,無需思考的事。彼人彼事,壓根就沒進過他的大腦。
也可能是因為,在孟作義得罪過的人當中,是最不值得一提的。
喬薇去看孟作義,當然也會捎帶手看看肖館長。
圖書館的大家都很掛念肖館長。但他們沒有喬薇的身份和人脈,不敢像喬薇那樣理直氣壯帶著免死金牌出入衛生局後院。
來的次數多了,肖館長漸漸信任了她。
終於有一天,他說:“7號資料室,第排架子上有十來個箱子,我做了標記的。”
看著跟彆的箱子沒什麼不同,但裡麵裝的是圖書館的鎮館之寶。
都是地方上流傳下來的古籍。
毀了就沒了。
喬薇懂,她說:“我儘力。”
肖館長說:“你彆儘力,你答應我。”
喬薇無奈,仰頭長歎:“這怎麼答應你。現在什麼形勢。要有情況,我肯定得先保自己。東西再珍貴,也沒有我自己珍貴。”
肖館長說:“你不答應我,我閉不了眼。”
小老頭可憐巴巴地看著她。
天天上午下午遭大罪,可能晚上睡不著覺吧。因為孟作義也說過類似閉不了眼的話。
喬薇心軟了,哄他:“行行行,我答應了。”
小老頭開心了:“那就交給你了,喬館長。”
晚上,小老頭摸到了孟作義那屋。
孟作義叫他推醒了。
小老頭說:“你幫我個忙呀。”
孟作義撩起眼皮。
第一天,一個女館員眼睛發紅衝了進來。
“我剛才路過衛生局,他們在往外拉、拉屍體。”
開館前半小時,大家都正在打掃衛生,聞言都停住。
女館員嘴唇發抖。
“肖、肖館長……上吊了。”
“走了乾淨,不用遭罪了。”那天晚上肖館長把孟作義推醒。
“我跟你不一樣。”
“你是當過兵的,多苦都能扛。”
“我呀,百無一用是書生,是書生呀,古人誠不我欺。”
“起來,幫我一下。夠不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