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人是分了很多派係的。每個人的政治取向不同,選擇就不同。
很明顯喬薇對這場聲勢浩大的運動選擇了回避。
她要是真有野心,想攪動風雲,以她的頭腦和手腕,再背靠著軍區,黃增嶽未必能一家獨大。
或者退一步,她沒那麼大野心,但要真想當博城縣的第一副主任的話,在黃增嶽的時代她就能當。
她不僅是有力臂膀,而且每個人都知道,她不會去背刺任何人,她是一個可以被完全信任的人。
每個人都想擁有她這樣的夥伴。
黃增嶽必然是樂意與她捆綁,得到她這樣的助力。
但她沒有攫取權力,她躲去了圖書館,每天樂嗬嗬的。
她這種,這時候有個俗稱,叫逍遙派。
當然,這時候沒有一個逍遙派會承認自己是逍遙派。
但你隻要看她/他遊離於各個有名號的革命組織和團體之外,你就知道她/他是個逍遙派。
喬薇就是典型的逍遙派。
孟作義在衛生局後院的時候,常盼著她來。不僅是因為她會帶食物和藥,也是因為她是黑暗歲月裡的難見的陽光。
看到喬薇的時候,他才能想起來,原來人正常是應該這樣活著的。
孟作義點頭:“我知道你。所以隻給你掛個副主任的職務。反正你彆在圖書館混日子了,早點過來攢資曆。”
中國的官場自古以來都講究論資排輩。
但那是正常的仕途和官場。
喬薇注視他:“書……主任,您是有什麼消息嗎?”
孟作義手指輕叩桌麵:“運動,什麼是運動?它既然是運動,有開始就有結束。就算現在還如火如荼,遲早它也會結束。”
所以他把喬薇調回政府裡。
她不願意參與,沒關係,慢慢熬時間,在這裡刷履曆。這樣等到這場運動結束的時候,一切恢複正常的時候,她走仕途就有了資曆。
孟作義對喬薇,也不可謂不好了。
他其實非常希望喬薇能來為他主管宣傳部門,但她不願意待在這種風尖浪口的地方,他也不強迫她。
讓她在政府裡任閒職。
喬薇也沒浪費這次見麵,她為鄭艾爭取到了圖書館長的位子。
圖書館是嚴湘的小天地,喬薇有點視之為自己的後花園,很不願意彆人去染指。
孟作義居然知道鄭艾這個人。
喬薇詫異。
“老肖老念叨。”他說,“他們圖書館就那麼幾個人,他天天念叨。”
他忽然說:“薇薇,你知道的吧,老肖是我掛上去的,他自己夠不著。”
空氣寂寥了一瞬。
那時候說了隻會更陰鬱,所以心知肚明,心照不宣,一個不問,一個不說。
現在過去了,能說了。
告訴了喬薇,孟作義也感到一陣輕鬆。
有些話,總得有人說。也不是每個人都配聽他說。
隻能是特定的人。
他當過兵,身子健壯,最有力氣。
那幾年,扛不住的人,都找他幫忙。
他說:“我很會掛人。”
喬薇想到了小路上的那棵樹。
是親手嗎?
不必吧。
誰知道呢。
也可能隻是動動嘴。
孟作義似乎知道她所想,他隻笑笑。
他們都沒提那個人的名字。
過去了,肉/體湮滅的人,最終也會在人們的記憶中湮滅。
灰都不剩。
但喬薇忽然撫胸乾嘔。
可能是因為腦海中不好的認知,也可能是因為屋子裡腳臭味和煙臭味混著還散不透。
但這時機太不好了,怎麼在這時候呢,話正說到這兒。好容易惡心勁過去,喬薇想給孟作義解釋,一張嘴,又是一陣乾嘔。
“哎喲。”孟作義站起來隔著桌子用手給她扇風,“沒事吧?”
“就是……”喬薇試圖解釋,“在圖書館好久沒聞過煙味了……”
圖書館是重點防火單位,全麵禁煙。說得通。
但孟作義卻叉著腰打量她,有點奇怪。
“薇薇你……”他問,“是不是有了?”
喬薇眨眨眼。
她怎麼回事?孟作義感到好笑:“你孩子我記得都八九歲?十歲了?你怎會還這麼遲鈍?”
明明是生過孩子的人了,怎麼傻乎乎跟沒生過的小姑娘似的。
連他這大男人都看出來她懷孕了,她自己竟然反應不過來。
喬薇呆住。
她和嚴磊明明每次都……啊不,有一次,有一次沒用。
喬薇想起來了。
就是她因為黃增嶽的死,情緒不穩定,想把一切都說出來的那天晚上。
嚴磊不許她說。
那天晚上他特彆溫柔地撫慰她,她情緒波動,恍恍惚惚。他們都沒想起來做安全措施。
就那麼一次就中招了。
這種事真是大意不得,僥幸不得。
孟作義被她的呆樣逗得大笑,用手指著她,直笑得搖頭。
“趁著年輕多生幾個。”他說,“人多力量大,人多生產多。這是給國家做貢獻。”
喬薇回去圖書館跟鄭艾交待了一下。
大家舍不得喬薇,又高興下一任館長是鄭艾,真是悲喜交加。
喬薇打算等嚴湘放學,就跟他一起回家。
現在嚴湘十歲了,上下學不需要喬薇送了。
那知道,還沒到中午,嚴湘還沒回來,嚴師長來了。
喬薇扶額。
“孟主任給我打的電話。”嚴磊在她的辦公室裡小心翼翼地,“你現在怎麼樣?有沒有不舒服?”
喬薇沒好氣地說:“拜你所賜,我好著呢。”
嚴磊忙說:“都怪我,都怪我。”
但他的喜悅是藏不住的。
他是那麼地歡喜這個新生命的到來。
這是他和喬薇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