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或許並不喜歡我,隻是他以為這是喜歡,對嗎?”樓延轉過頭看灰伯爵,黝黑的眼眸浸著寂靜。他補上了灰伯爵不忍心說出來的一句話,樓延聽到自己呼吸淺淺,慢到了心臟揪疼有了窒息感的地步。
灰伯爵張張嘴,狼狽地偏過頭不敢去看樓延的雙眼:“其實也沒關係,樓延,你可以換走他的情感,傅雪舟有了情感後肯定會明白喜歡的感覺,他會真正的喜歡上你。”
樓延垂眸,他將香煙放在嘴中抽了一口,然後伸手將手放在了門縫穿進來的金色陽光之中。
皮膚被陽光映成了金色,晨起的太陽光不刺目,不強烈,溫溫柔柔的讓人想哭。樓延動了動手指,影子在金光之中閃動,讓光線成了散落的光點,在地上不斷跳動飛躍。
像一個個金色的、夢幻的漂亮蝴蝶。
“阿尼桑格人的感情沒了之後,”樓延道,“就不會再產生新的感情了,對嗎?”
灰伯爵道:“……至少我沒有見過,沒了僅剩的那一點感情後的阿尼桑格人還能再誕生感情。”
樓延往後一靠,腰部抵上了櫃台邊緣。他低頭看著這些光斑,卻想起來了傅雪舟給他畫的那隻蝴蝶,想起來了傅雪舟幻化的夢蝶。
他還想起來了傅雪舟掙紮著想要遠離他,卻又將他攔在車裡表白的樣子。
那個家夥低頭彎腰在車窗上哈氣,衣服被海風吹得飛舞,然後垂眸認真寫字的模樣。
“樓延,什麼是喜歡?”
他問他什麼是喜歡。
他其實也不知道什麼是喜歡。
那個家夥於是又寫道:“沒有不喜歡你。”
然後擦掉了“沒有不”,變成了“喜歡你”。
傅雪舟親口承認過:“我喜歡你,樓延。”
樓延聽得清清楚楚。
他聽得明明清清楚楚。
那晚夢幻的鯨魚,傅雪舟看他的眼神,親吻時的動情。
無數的無數,那全是樓延確定為傅雪舟喜歡他的證據。
樓延被那麼多人喜歡過,他用過往的被人追求的經驗篤定傅雪舟喜歡上了他。他逼傅雪舟認清自己的感情,他逼傅雪舟承認對他的喜歡,原來,傅雪舟根本就沒有感情嗎?
原來真的有一種東西,可以偽裝成“喜歡”的樣子嗎?
樓延張開嘴唇,想要說兩句話,但卻突然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低頭低笑了兩聲,側頭跟灰伯爵說道:“原來自大的不止他一個,還有我。”
灰伯爵不知道他這句話是什麼意思,就問道:“你要贖回他的感情嗎?”
“……”樓延垂眸,眼睫垂落下長而落寞的陰影,他又笑了一下,平靜地道,“不用了。”
“這樣也好。”
“我的愧疚感可以更少一些了。”
傅雪舟或許無辜,或許另有苦衷,或許不該死在極寒地獄,如果傅雪舟真的對這個世界不可或缺,如果傅雪舟的存在真的能讓這個世界有結束詭異複蘇的希望,那麼樓延會去救傅雪舟。
但他不欠傅雪舟什麼。
傅雪舟讓他死在了大火中三次,樓延在柳樹村差點殺死了傅雪舟一次,又把傅雪舟推進了極寒地獄一次,日記本上未來的“他”甚至真的殺死了傅雪舟一次。這麼算起來樓延好像比較虧,但看在傅雪舟毀滅世界是為了誕生新世界的份上,看在他幫助樓延保留記憶的份上,樓延覺得自己和傅雪舟之間的生死之仇可以扯平了。
無論是愛還是恨,是心動還是厭惡,他都不會再給予傅雪舟一點兒反應。
樓延承認,他或許對傅雪舟有過心動。但這份還沒冒頭的感情應該到此為止了,他不想喜歡一個擅自改變他的人生道路卻又一句解釋也不說的男人,更何況,傅雪舟還沒有感情。
生死之仇已報,如果傅雪舟真的對這個世界很重要,那就讓之後的他們從此陌路。
你走你的獨木橋,我過我的陽關道。
從此一彆兩寬,是對他們來說最好的和平結果。
……
樓延的心漸漸冷了下來,雜亂的情感終於變得清清楚楚。
而在這時,似乎是他心中的哪個疑問觸動了記憶鋼筆,記憶鋼筆再次動了起來。樓延出神了幾秒,才慢吞吞地握著鋼筆放在了紙上。
鋼筆書寫的速度很快,傅雪舟的字跡變為微微淩亂:
“……我知道他想殺我,但我沒有在意,也懶得解釋。我總漠然地以為他會想明白,我總以為他就算仇恨我也不會真正背叛我。況且他殺不掉我,隻要不妨礙我殺死詭異之主,我不會殺他。”
“但我沒有想到,我喜歡上了他。”
“這個世界突然變得不再那麼令我厭煩,如果這一次可以殺掉詭異之主而我又活下來的話。”
“我想和他一起生活下去。”
“我好像在不知不覺之間,就已經比喜歡更深地……”
寫到這裡,記憶鋼筆的墨水沒了,鋼筆“啪嗒”跌倒在了紙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