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七月半(1 / 2)

祝卿梧聞言渾身一僵,他知道此時自己再走肯定更加明顯,隻能停下腳步,硬著頭皮轉過身來。

剛準備行禮,卻聽一旁的五皇子笑著說了句,“三哥,父皇馬上就來了,一個小太監罷了。”

三皇子聽到這句話也知道現在不是整人的好時機,於是冷笑一聲,轉過了身去。

祝卿梧連忙行了個禮準備退下。

一抬頭,就見五皇子不甚在意地衝他擺了擺手,示意他趕快出去。

祝卿梧衝他感激地點了點頭,轉身離去。

一直出了和寧殿,祝卿梧這才鬆了一口氣,與此同時,在心裡罵了三皇子無數遍“神經病”。

堂堂一個皇子,居然因為一隻鳥而一直和他過不去。

正罵著,一個轉彎卻見不遠處一隊車馬正向和寧殿的方向過來。

身後有宮人隨行,肯定是不是皇子也是皇親國戚。

於是他連忙按照宮規站到牆角,低頭行禮。

那一隊人陸陸續續從他身旁過了很久。

直到腳步聲已經遠去,祝卿梧這才準備直起身來。

然而就在這時,一雙黃緞銀紋的青底靴卻映入了他的眼底。

祝卿梧的目光又向上了一點,看見了金線繡以雲紋的石青色衣擺。

這是……

“起來吧。”頭頂傳來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

祝卿梧聞言抬起頭來,麵前站著的人竟是堂溪澗。

他今日一身石青色吉服褂,比從前華貴了許多,身側還跟著一個小太監,應該是敬事房新撥過來的。

看來這次救三皇子,皇帝和穎妃確實對他感念良多。

但這都和他沒有關係,上一世的種種至今依舊讓他心有餘悸。

但如今的堂溪澗不過十二歲,尚且沒有做過上一世的那些事。

這讓祝卿梧連恨也不知道怎麼恨,隻能儘量遠離,這一世不要再和他扯上任何關係。

於是祝卿梧找了個萬能的理由想要退下。

“六殿下。”祝卿梧對他行了個禮,“花房還有事,奴才就先告退了。”

祝卿梧說完便想離開,卻被堂溪澗攔住,“等一下。”

祝卿梧聞言隻好停下,繼續問道:“六殿下還有什麼吩咐嗎?”

然後就見堂溪澗對他身側的小太監揮了揮手。

那個小太監立刻很有眼色地退到了一邊去。

堂溪澗這才看向他,眼中的神色有些複雜。

“六殿下?”祝卿梧有些不解地看向他。

堂溪澗聽見他的聲音,神色瞬間又恢複了從前的自持冷靜,淡淡地問道:“為何不留在離檜宮?”

祝卿梧聞言一窒,雖然知道堂溪澗可能會疑惑,但他確實沒想到堂溪澗真的會開口問他。

畢竟祝卿梧了解他的性子,有事從來都是埋在心裡,苦死也不會說。

更何況還是這種掉麵

子的事。

可是他該怎麼回答呢?總不能說不想和你再產生什麼交集吧?

上一世祝卿梧還會傻到相信一個太監能和皇子有點情分。

這一世他可什麼都不敢賭了。

因此隻能編一些冠冕堂皇的話,“奴才身體不好,怕伺候不好六殿下。”

祝卿梧沒有抬頭看堂溪澗的表情,畢竟如果自己是他肯定也不會信這話。

然而堂溪澗卻隻是回道:“我知道了。”

他這樣說,反而讓祝卿梧愣了一下。

但也沒有多想,隻是繼續說道:“那奴才先告退了。”

堂溪澗沒有答,隻是衝著他點了點頭。

祝卿梧見狀自然趕快離開,然而等他走了許久再轉過頭時,卻發現堂溪澗依舊站在原地,靜靜地望著他。

-

堂溪澗不知在原地站了多久,直到一旁的小太監上前提醒道:“殿下,時候不早了,該進去了。”

眼前的禦道空空蕩蕩,祝卿梧的身影早已不見了。

“嗯。”堂溪澗說著這才收回目光,淡淡地回道,“進去吧。”

不遠處的宮殿莊嚴巍峨,靜靜地立在陽光下,裡麵樂聲婉轉,宮人來往。

一切恍惚地像是一場夢。

莊周夢蝶,蝶夢莊周。

有時候他也確實有些分不清。

他還記得大婚那日觀星台上的場景,阿梧當著他的麵從觀星台上一躍而下。

而他拚命伸出手,卻隻抓住了一場空。

就像他的一生。

兜兜轉轉一場,終究還是還是一場空。

他一生想要的東西很少,在知道真相之前,他想要的隻是像其他皇子一樣,可以吃到母親做的糕點,在母親的懷裡睡一覺,想父皇來看他一眼,像誇讚彆的兄長一樣誇一誇他的字很好看。

後來得知真相,失去了柳姑姑,他想要的變成了讓那些人付出代價,想要為水家翻案,想要光帝親口承認他的錯,他也一一做到了。

他登上了皇位,親手了結了所有仇人,除了光帝。

他確實沒想殺光帝,倒不是心軟,隻是覺得僅僅一死實在太過容易。

堂溪澗本想要他像當年的母親一樣親上觀星台日日祈禱,看看究竟能不能長生?

但他自己怕是已經料到,竟先一步自裁了事。

還和劉太傅合力給他壓了一個弑君弑父的罪名。

也是在那一刻,堂溪澗第一次覺得他們不愧是親生父子。

一樣的卑劣惡心又算計。

他知道會留下怎樣的罵名,但那又如何?

那日從乾明殿出來時,堂溪澗隨手扯了一塊龍榻上的帳幔緩緩擦乾淨他手中的劍。

心想,總不會再更糟了。

直到……他看見阿梧從觀星台墜下的那一刻。

他擁有的從來不多。

哪怕如今坐擁天下,卻依舊覺得身後空空

蕩蕩。

從始至終也隻有一個小太監是完完整整屬於他的。

可如今,阿梧也沒了。

這麼多年他一層層堆在臉上的麵具驟然落下,露出的竟還是他十二歲那年的樣子。

他渾身是傷,於混沌中睜開眼睛,一絲光亮湧入眼底,穿著深藍色宮服的小太監站在他身旁,笑意盈盈。

哪怕他後來戴上麵具逼著自己不停長大,但他好像永遠停在了那一刻。

堂溪澗沒想到自己還能重生一次。

他睜眼時發現自己懷裡抱著柳姑姑,兩旁的侍衛輪到將板子打在他的身上,他還以為是看到了走馬燈。

但身上的痛意來的卻又實在,堂溪澗還沒來得及辨明眼前的場景便又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是被趴在一個太監的背上,眼前朦朦朧朧,他竟然看見了離檜宮。

頭腦昏沉,堂溪澗依舊想不明白眼前的場景。

然而進到離檜宮那一刻,他還是下意識看向了偏殿,那是阿梧的房間。

“去那兒。”堂溪澗有氣無力地說著。

那太監倒也聽話,真的將他送了進去,還替他鋪好了床,把他放了上去。

後背的傷口很疼,他隻能蜷縮起身體。

但依舊不明白發生了什麼?隻是覺得現在的一切是那麼熟悉。

轉念一想或許這裡是地府也不一定。

他的靈魂被困在離阿梧最近的地方,卻再也見不到他了。

堂溪澗昏昏沉沉地躺了許久,身上的傷似乎很嚴重,但對於邊關呆了多年的他來說也不算什麼。

但是不知為何,他卻虛弱得睜不開眼睛。

窗外的顏色暗了又明,時間似乎在流逝,有時也會讓他分不清眼前究竟是現實還是幻境。

直到那日,迷迷糊糊中他似乎看見了祝卿梧的背影。

堂溪澗隻覺得沉寂許久的心好像突然重新跳了起來。

果然是夢,但他還是努力睜開眼睛貪婪地看了一刻又一刻。

直到再不見蹤影。

堂溪澗想,如果這裡就是地府,那似乎也很不錯。

隻是這次的清醒依舊沒撐多久,他便又昏了過去。

在昏昏沉沉的沉睡中,耳邊不知為何總傳來一個小女孩兒的哭聲。

小女孩兒也不知是怕是急,坐在他旁邊絮絮叨叨說了許多,還吃了好幾個蘋果。

堂溪澗覺得這聲音耳熟,聽起來像玉珠。

他還記得玉珠,很可愛的小姑娘,隻是看起來總是笨笨的。

他想問問玉珠是不是來找他報仇了?

但不知為何,眼皮沉得厲害,怎麼也睜不開。

他像是一抹幽魂暫時居住著這具軀殼,直到那天他又聽見了阿梧的聲音。

堂溪澗從來沒有一次像今天一樣痛恨過自己軟弱無力的身體。

他睜不開眼睛,隻能拚命挪動著手臂向聲音地來源處握去。

隻碰到了一下,便又無力地垂了下去。

身側安靜了許久,久到堂溪澗還以為他已經離去。

然而很快他又聽見了阿梧的聲音。

他教玉珠怎麼給他上藥。

不多時,竟然還有小豆子的聲音。

這一刻堂溪澗更加確定這裡是地府,他們都在這裡。

堂溪澗拚命逼著自己睜開眼,然而等他睜開眼睛時,看到的依舊是祝卿梧離開的背影。

直到很多日後他能起身,看著眼前八歲的玉珠和自己少年人的身量,他才終於意識到了不對。

“現在是哪一年?”堂溪澗問道。

“建昌二十七年。”玉珠說著,小心翼翼地看著他,生怕他是不是腦子壞了。

“二十七年……”堂溪澗緩緩念著這個數字,隨即意識到了什麼,跌跌撞撞下了床向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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