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他不知道的是, 緣分這東西,妙不可言。
你道怎麼著?等淩雲子重新裝扮一番,打聽好金陵按察使陳大人即將下衙, 一副高人模樣打扮, 拎著‘百無禁忌,諸事皆宜’的幡子,大搖大擺從衙門前走過,見到的就是之前發誓要繞道走的人。
淩雲子腳步頓住, 轉頭就走,嘴裡念念有詞,“今日不宜出門。”
再次看到他, 陳景軒再也不能當作意外,看了身邊仆從一眼。
仆從會意,立刻跟上去。
覺察到身後有人靠近,淩雲子回頭一看, 見他們竟然追在自己身後, 還以為要找他算之前的賬,頓時嚇的立刻就跑。
他的速度不是仆從能比的, 轉瞬就消失在街角。
這樣快的速度, 這樣好的身手,且見到他們就跑, 更讓人懷疑了。
陳景軒已經在思考, 到底誰盯上了自己,會是京城那位嗎?
他的目的是什麼?殺了他, 還是從他身上挖出太子的勢力?
聰明人容易想多,而陳景軒是典型的聰明人,把前前後後的事一回想, 頓時嚇出一身冷汗。
他為什麼心想事成,順利來到江南,難道真是夏金忠好心推動?
不,那個貪財的太監,無利不起早,一定還有更深層次的原因。
所以是四皇子懷疑自己了,想要通過他,把太子的秘密勢力挖出來。
江南官場和太子一向密切,不說彆的,僅太子黨的四王八公,就出自江南,在這一代有偌大的影響力。
而之前陳景軒也公乾來過江南,所以四皇子會懷疑太子把一部分隱秘勢力藏在江南,也是理所應當的。
好在這一切都是四皇子的臆測,太子確實保存了實力,一部分就掌握在他手上,不過都在京城,並不是江南。
至於是否還有其他勢力隱藏在江南?
那他不得而知,也從未接觸過,上位者從不會把自己的底牌告訴下屬,所有想要通過他把人挖出來,那是不可能的。
陳景軒細細思量,把自己回京城後的一舉一動,全部在腦海裡過了一遍,確保沒有任何疏漏,才鬆了口氣。
柳霞和柳嬤嬤那邊也處理妥當,沒留一絲破綻,就連柳家都認可了是意外,隻歎女兒無福。
來到江南後,他也沒有做彆的,就是打擊人販子罷了,就連那些官員都沒私下裡接觸過,隻在公事上往來。
雖然找人找得大張旗鼓,但正是因為如此,四皇子才會更加認為,這隻是一個借口罷了,實際要達成彆的目的。
在他想東想西的時候,仆從回來了,“追丟了,他的速度很快。”
陳景軒不覺得意外,見識了那老道的速度後,他就猜到是這個結果。
低眉沉思了一會兒,回衙門找來筆紙,把老道的樣子細細描繪其上,“把它拿去給畫師,給我多臨摹幾分,加上通緝告示,貼到各處。告示上就寫,凡有此人消息者,情況屬實,獎紋銀十兩,如能把人抓住,扭送官府,獎勵紋銀二十兩。”
“是!”仆從當即拿著告示出去了。
淩雲子逃脫追捕後,立刻得意的大笑,“哈哈哈,讓你們追我,追不到吧?看我飛毛腿,嗖嗖嗖,嘿!”
他興奮了好一會兒,打算拿黃曆出來,算一算什麼時候是個好日子,再去找師傅的舅舅。
至於現在嘛,當然是去找一家好的酒樓,大吃一頓。
之前光惦記著完成任務,都沒好好犒賞自己。
他不知道,就這麼點小事,讓自己變成全金陵城的通緝犯,要是知道,可不要暴跳如雷。
老道一向光明磊落,哪能想到有天竟要經曆牢獄之災,真是......時也命也!
他大搖大擺,來到街頭小販口中全金陵最好的酒樓——醉香居。
一棟三層樓高的木製建築,巨大的牌匾按照名家書法雕刻而成,字體雄渾大氣,卻又帶有江南的靈巧和秀麗。
醉香居沂水而建,就在玄武湖旁邊,風景宜人,楊柳依依,清風徐徐。
一扇一扇的木製窗戶高高撐起,讓整個大堂南北貫通,前麵是熱鬨的市井煙火氣,後麵是美不勝收的桑泊,湖麵上接天蓮葉無窮碧,野鴨鴛鴦嬉戲其中。
坐在三樓的窗邊,淩雲子怡然自得,一手倒著酒,一手抓著筷子,對著窗外的兩隻撲騰著翅膀的野鴨指指點點,“用力,你倒是多扇幾下,不就飛起來了嘛。”
旁邊眾人哄笑,“道長,豈不知鴨不會飛嗎?”
“呸,你們懂什麼,那是它們沒掌握技巧,都有翅膀,憑什麼鳥可以,鴨子不行?要我說,還是鴨祖宗自己不擅長學習,又沒教好子孫。”淩雲子不以為意,指點江山道。
“有理有理,豈不聞那些學好的就成了天鵝,”一老儒生搖頭晃腦,“天生我材必有用,直掛雲帆濟滄海啊!”
“那挨的著嘛,老書生,彆吊書袋了,”旁邊其他人笑嘻嘻道。
“就是就是,”眾人也看不慣這位古板迂腐的老儒生,一天天的竟愛說胡話,就連詩都背竄了。
“你們懂什麼,我這是截搭詩,”老儒生一臉羞惱,臉都漲通紅了。
有知道他過往經曆的,笑得更大聲了,不由調笑道,“周老,您還沒被截搭題禍禍夠啊?”
所謂的截搭題,就是科舉考試將經書語句截斷牽搭作為題目,老儒生的學問紮實,就是有點死腦筋,年輕時候就這樣。
第一次參加鄉試的時候,遇到這麼一道題,竟然在答卷裡與出題官辯論,說他出的有問題,這是相反的兩個意思,不能放在一起出題。
考官都無語了,把這當成笑話講出來,引得眾人哄笑。
老儒生自然落榜了,沒有考中舉人。
後來又參加了幾次鄉試,都因時運不濟落榜,第二次是家中祖父過世,不得不放下科舉守孝。
第三次是因為考前喝了冷水,考到一半鬨肚子。第四次再次遇上了截搭題,可能是過於緊張,他當時腦子一片空白,怎麼也想不出這湊在一起的兩句分彆出自哪裡。
毫無疑問,老儒生再次落榜了,此後他似乎鑽進了死胡同,拚命研究截搭題,弄得整個人都神神叨叨的,常常上一句與下一句牛頭不對馬嘴。
由此科舉的希望也斷了,不過老儒生家境不錯,即便隻是個秀才,也能在醉香居這樣的大酒樓消費得起。
眾人的哄笑,頂多是開玩笑罷了,並不存在惡意,畢竟他還是本地鄉紳呢,可不敢得罪狠了,可對淩雲子就沒這麼友善了。
這老道一副算命的打扮,衣服鬆鬆垮垮,說話做事顯得特彆不靠譜,就有人半鄙夷半起哄的道,“既然道長覺得是鴨子們沒學好,不如你去教它們?”
淩雲子一怔,看了眼窗外,忙連連搖頭,“不好不好,我又不是鴨祖宗。”
眾人又是一陣哄笑,“不行就不行,你說什麼大話啊。”
“就是就是,”眾人連連嘲笑,淩雲子臉上一陣潮紅,不由道,“我是會飛,但教不了鴨子,鴨子又不聽我的,人還差不多。”
“哈哈哈,這老道竟然說自己會飛,”眾人自然不信,紛紛起哄讓道長飛一個。
飛就飛,淩雲子決定好好讓這些凡夫俗子開一開眼界,當即跳上窗戶。
眾人唬了一跳,忙上去拉人,“可彆。”
他們隻是開玩笑,沒想真的讓人往下跳啊。
然而淩雲子動作更快,一個縱躍如大鵬展翅,用靈力托住身體滑翔,竟真的落在了露出盛開的荷葉上。
眾人一陣驚呼,目瞪口呆的看著他在荷葉上輾轉騰挪,身姿輕盈如飄絮,動作靈活宛如自由自在的鳥雀。
然淩雲子並不像自己表現出來的那樣輕鬆,實際上他剛積攢出來的一點靈力正被快速消耗,生怕靈力沒了直接跌落水中,有失高人風範,他運起最後靈力飛回了三樓。
剛站穩,背後就出了細細密密的冷汗,還好還好,差一點就露餡了。
不過再後怕,還是要裝出高人的姿態來,“怎麼樣?你們可服?”
“服服服,”眾人狂點頭,甚至有一人直接衝上來抱住他的大腿,“高人啊,請收我為徒吧!”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沒收住力道,重重砸在淩雲子身上,直接把他推倒在地,發出‘碰’的一聲。
淩雲子都懵了,後腦勺一陣嗡嗡的,空白了好一會兒。
他剛剛是在裝B吧?為何轉眼就麵朝天花板了呢?
不等他想明白,幾個穿著衙役衣服的人衝上了樓梯,四下一打量,立刻鎖定躺在地上,正被人圍觀的道長,“就是他,拿下!”
衙役們幾個箭步衝上來,瞬間用鐵鏈把淩雲子鎖住了。
淩雲子更加懵逼了,不是,發生了什麼?為什麼要抓他?
眾人也嚇了一跳,紛紛後退,不過他們也好奇,七嘴八舌詢問,“官爺,這老道犯了什麼事?”
“是啊是啊,我們剛剛看見了,他可有本事了,是不是有什麼誤會?”
“誤會?是按察使大人親自下令抓捕的,能有什麼誤會?”衙役反駁道。
“哪個按察使大人?”有人不解發問。
“哎呀,還有哪個按察使,當然是金陵按察使陳大人啊!”旁邊人一臉你怎麼連這個都不知道?
“哦哦,就是陳大人啊,”這人反應過來,“不對啊,陳大人一來就抓人販子,這老道不會也是吧?”
“我看像,瞧他一身破破爛爛,居然能來醉香居吃飯,肯定是拐賣孩子得來的贓錢。”
“就是就是,陳大人可是好官,明察秋毫,多虧了他,才抓到那麼多人販子,不然還不知道有多少百姓遭殃呢,他說這老道是人販子,肯定錯不了。”
“呸,人販子去死,真該千刀萬剮。”
“就是就是,官爺們趕快把人帶走,彆汙了人醉香居的地。”
眾人紛紛唾棄,對著淩雲子指指點點。
之前那個老儒生,本還覺得道長非常人,是他的知己,這會兒隻想狠狠唾一口。
人販子真是該死,他遮住眼睛,“快快拉走,這種人真是有辱觀瞻!”
這次眾人紛紛為他叫好,雖然老儒生平日裡迂腐了點,總愛說前言不搭後語的話,但品行還是非常正直的。
淩雲子因為靈力用完了,雖然身體素質比那些衙役們好,但被鐵鏈牢牢束縛住,又被好幾個人拉著,完全掙脫不開,隻能稀裡糊塗被押著帶走。
經過這麼一出,眾人也沒了閒聊的心情,匆匆吃完離開了。
醉香居的掌櫃覺得晦氣,竟然叫來小二打水,好好把這層衝洗一遍。
老儒生吃了一頓沒滋沒味的飯菜,悶悶不樂的回家,就見到自家小兒站在巷子口左右張望,不由皺眉,“鬼頭鬼腦乾什麼?還有你這麼小,不是交代過讓你不要隨便出門嗎?”
剛還碰到一個人販子,他對小兒的安全瞬間警覺起來,這要是被那個人販子看到自家玉雪可愛的小孩,還不拐了去。
五六歲的小童一點也不怕自家阿爹,樂顛顛上來牽他的手,“爹,家裡來客人了,娘讓我叫您回去。”
“客人?什麼客人?”老儒生不解,這不年不節的,誰會來金陵城?
他是金陵城外百裡周家村人,村裡有一千多口人,都是一個宗族。
老儒生父親原是族長一脈,後長兄繼承族長之位,他出來打拚,賺得偌大家業,就回去在村裡建了族學,請了好老師教導。
老儒生也被送回族學學習,考中秀才後才離開。
因此即便他長年居住在金陵城,對鄉下親族感情也很深,並不比父親少。
“娘說是七叔公一脈,慧雲姑姑的女兒後嫁的那位姑父,帶著他阿爹。”小童口齒伶俐,當即就把來人情況說清楚了。
老儒生想起來了,他有一位族妹叫慧雲,命運多舛,小時候就沒了母親,在繼母手底下討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要起來乾活,吃的還是家裡最少的。
老儒生的父親在外經商多年,有些見識,知道好女配好郎,識文斷字通曉道理的姑娘更能找到一個好人家,且這樣的母親教導出來的孩子,也更容易出息。
因此族學不僅有男童,更有女娃,至少會讓她們上三年,習得一些字,知曉一些道理。
果不其然,認字的周家姑娘被周圍有男兒的人家追捧,就連小地主也願意為家中子侄求取,一時間周家有女百家求。
周家族人看到了利益,當然不會攔著女娃上學,甚至還修改了族規,言明周家要成為耕讀之家,書香門第,無論男女,都要習字。
發展到幾年後,就連娶的媳婦都要是認字的。
有錢一點的族人,直接聘那些秀才或地主家的女郎,沒錢的也要找那靈透的,娶回來慢慢教。
然這樣的風氣,出現了一個另類,那就是慧雲的繼母。
這人並不想繼女過得好,又不敢公然違背族規,就給慧雲派乾不完的活,乾不完就不準吃飯,為的就是讓她沒時間去學堂。
慧雲要上學,還要做農活,且常常挨罰,瘦得跟竹竿似的,老儒生經常接濟這個族妹,但都是偷偷的。
因為七叔公的繼妻知道後,會罵上門來,說她管教自家女兒,總有人拖後腿,也不知道是好心,還是想看她家笑話,讓她連女兒都管教不了,以至於繼女頑劣不堪。
這年代畢竟是以孝治天下,要是慧雲傳出不孝順繼母的消息,名聲就壞了,還會連累周家其他姑娘。
畢竟因為周家女子的識字懂理,搶了不少好婚事,當然也惹得一些人不滿,不能讓他們找到借口去詆毀周家姑娘的名聲。
因此大夥兒即便再同情慧雲,明麵上也不敢幫她,隻能悄悄帶一些食物給她。
這也就罷了,慧雲十五歲那年,繼母說服了七叔公,把她嫁給了娘家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