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心裡同時猜測,這是想看看筆跡吧?
可既然那人用了另外一種字體,自然不會犯蠢,直接用自己原本的字跡寫就好了。
然而蘇葉對他們寫的內容,卻看也不看,指著一位官員道,“就是你吧,楚大人。”
“什麼?”眾人錯愕,怎麼就找出來了?原諒他們不懂,實在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這位楚大人是國子監祭酒,文采斐然,在國子監數十年,桃李滿天下,更是在幾年前升任為祭酒,總管國子監。
在場新科進士中,有七人出自國子監,都能算他的學生。
當下就有人站出來為自己師長打抱不平,“林狀元汙蔑也要講究證據,你憑什麼說是我們老師做的?”
“就是,祭酒他人品正直,絕不會做這等小人行徑。”
“林狀元莫不是找不到人,故意在這裡汙蔑?”
最後站出來的這位學子,生的人高馬大,瞪著蘇葉的眼神幾乎要冒火。
蘇葉衝他微微一笑,“證據可是楚大人親自交到我手上的,這能怪我汙蔑嗎?”
“什麼?你胡說!”那位學子不信,看蘇葉的表情,就像看一個惡毒的小人。
“不信啊,”蘇葉輕輕一笑,“那請幾位大人去拿楚大人剛寫的,和之前的詩比對一番,不就知道了我是不是汙蔑。”
那人一臉不屑,顯然認為蘇葉是無稽之談。
太上皇坐在上首,一直在觀察,聞言點了幾位大人的名,讓他們比對一番。
而結果,出乎眾人預料,竟然一模一樣!
“這這這......怎麼可能?”幾位大人揉了揉眼,不敢置信道。
可無論他們有多不相信,事實勝於雄辯,兩張詩稿字跡一模一樣。
很顯然,這是楚大人自投羅網啊!
眾人一時語塞,不知道該說什麼。
楚澤君此人,當真是個君子,嚴於律己,寬以待人,且對自己的要求極高,就任國子監以來,兢兢業業,從不肯有半分懈怠。
在他進入國子監之前,這裡是京城貴族子弟交際場所,真正來讀書的沒幾個,大家都是恩蔭進來,衝著混日子過,順便結交人脈的。
然而等楚澤君出任國子監監丞,一舉改變了這種風氣。
他大力整頓,把所有人按學識重新排班,學識好的集中到一起,專門攻克科舉,學習中上的,讓老師嚴厲教導。
而那些不學無術的紈絝子弟,他親自抓,用最嚴厲的方式訓導他們,整的那些公子哥一個個鬼哭狼嚎,甚至有人請動家長,對他進行警告。
然而他不為所動,隻問一句話,京城多權貴,你真要縱容子孫不學無術,以後犯下大錯,連累一家子嗎?
有那聽勸的,當即表示,夫子你儘管教,孩子到你手裡,我放心。
而胡攪蠻纏的,他會直接放言,不願意就帶回去!
國子監是有清理人員權利的,隻是以往那權利國子監祭酒絲毫不敢用,怕得罪權貴。
可楚澤君頭鐵,說清理就清理,甚至還張貼告示,標明清理原因。
那些不講理的人想要報複,悄悄找人打斷他的腿,而他乾脆利落上奏折彈劾,質問皇帝,是不是當國子監的監丞,不需要對學子負責,任由他們胡鬨即可?
這下其餘學子的家長紛紛坐不住了,表示楚大人是個好老師,讓皇帝為他做主。
皇帝也希望有人能正一正國子監的風氣,當即對他嘉獎一番,給了特權,表示國子監他想清理誰就清理誰。
至此,國子監完全由他做主,即便上麵還壓著一個祭酒。
兩三年下來,國子監的風氣大改,而學子們被逼著上進,那些原本學問就不錯的,陸陸續續考中秀才舉人和進士。
而紈絝們雖然沒學到過多的知識,卻也不像從前那般紈絝,至少老老實實下來。
如此一來,整個京城權貴,都願意敬著這位嚴師,再不堪的人,到了他手下調教幾年,也能有模有樣了。
而楚大人從不挑揀學生,秉持著有教無類,引人向善的原則,不管什麼樣兒的都願意教,即便是眾人眼裡的傻子,也能悉心教導。
太師秦大人家有一個孫子,小時候發高燒,燒壞了腦子,從此變得非常遲鈍,說話做事永遠比彆人慢好幾拍。
秦家是個大家族,卻把科舉取仕當成唯一目標,家族子孫從小就開始卷學習。
秦暢作為這個家族的人,不能讀書,不優秀就是原罪,因此備受忽視和欺淩。
哪怕是他的親生父母,也都更看重長子和幼子,在三房,哪怕庶子都能欺到他頭上。
太師是他在秦家唯一的依靠,隻是身體不好,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去世,因而在他六歲那年,帶到楚澤君身邊,請他收為弟子。
一般人收徒,自然要越聰慧越好,這樣等弟子高中,才能給老師帶來更多利益。
然而楚澤君完全不嫌棄這個‘傻孩子’,考教一番,發現他心思純澈,哪怕被欺負了,也心存善念,沒有一絲怨氣,除了反應慢,真是一個好孩子。
楚澤君收下他,耐心教導,一遍學不會,就教兩遍,兩遍不行,就三遍,乃至十遍二十遍。
如今秦暢已經是舉人了,楚澤君為他在國子監謀了一個位置,帶在身邊當助手,偶爾楚澤君也能代替他去給學子們上課。
相信十年二十年後,秦暢能成為一個合格的夫子,如此也算有個安穩的工作。
楚澤君顯然打算用餘生教導這個弟子,耗費的心血無數,可回報就隻是了了。
如此一個人物,竟然掩飾都不掩飾,直接承認那打油詩是他寫的,怎麼不叫人驚訝?
楚大人神色淡然,被眾人質疑,也麵不改色,麵對兩位帝王的詢問,直接拱手承認了。
太上皇皺眉,這楚澤君可是他當年一力扶持的,現在鬨出這種事,簡直是打他的臉。
沉吟片刻,他遲疑詢問蘇葉,“可有找到其他疑點?”
蘇葉笑吟吟看向楚大人,而楚澤君也看過來,麵色平靜,毫無波動。
“是有一些,”她笑道,見楚大人神色動了動,挑眉,“可既然楚大人願意主動承擔,我豈好做這個惡人?”
楚澤君麵上有點僵硬,垂眸不與她對視。
其餘人聞言,當即明白過來,“楚大人是為人頂罪?為誰?”
“自然是......”蘇葉拖長了尾音,沒有把那個名字說出來。
而楚大人再也維持不住表麵平靜,急急打斷她,“林狀元,沒有證據的事,切勿亂說!”
“老師是為了我!”與此同時,另一道聲音傳來,正是之前那位人高馬大的學子,叫孟良。
孟良是今科二甲二十三名,學問紮實,難得的體察民間門疾苦,對百姓的體恤和憐憫,在字裡行間門體現得淋漓儘致。
蘇葉在查舞弊案時,就對他的文章印象深刻,確定他一定是能為百姓謀福祉的好官,也是她想要拉攏的人。
沒想到拉攏還沒開始,就要先把他給查驗出來。
哎,蘇葉歎氣,手段怎麼能這麼粗糙呢,你但凡做的圓滑一點,我都可以幫你糊弄過去啊!
是的,蘇葉在詢問期間門,就已經知道孟良是正主,雖然他竭力表現自己的無辜,可會演戲的犯人蘇葉見多了,孟良......隻能說,演技拙劣。
發現是他後,蘇葉並沒有說出來,而是佯裝不知,走到楚澤君麵前,用言語誘導,讓他主動承認是自己乾的。
楚澤君和孟良是同鄉,都為大同人,且兩人還是師生。
蘇葉隻是把孟良喊出來,然後故作懷疑的打量了他一下,就讓楚澤君心生警覺。
怎麼說呢,楚澤君是真正的君子,而君子在遇到弟子做了不好的事,而自己沒能勸住的情況下,是不可能淡然處之的。
因此讓蘇葉看到了真相,孟良一定有什麼苦衷,才會乾這麼不著調的事。
而楚澤君這個老師知道,還勸過,隻是沒勸住罷了。
可他願意為學生隱瞞,而不是嚴肅教育,讓學生認清錯誤,就知道這件事於孟良而言,關係重大,很有可能是報仇之類的。
以楚澤君的人品,他不可能眼睜睜看著學生出事,因此在意識到蘇葉已經懷疑上了孟良,當機立斷主動頂罪。
孟良是他教出來的,當然知道他會哪種字體,即便沒看到之前的詩稿,也能猜出來。
他以為自己是為學生好,希望能護他一護,畢竟做出這種事,肯定得罪了皇帝。
孟良還有大好前途,未來必定能成為一位好官,他不希望學生就此斷絕了前程。
然而事實上,他從一開始就中了蘇葉的圈套。
蘇葉也沒想著算計他,隻是知道,這件事想要找出證據,千難萬難。
謀劃證據,不如謀算人心!
看,孟良不就因為受不了老師為他頂罪,主動承認了嘛!
隻是......蘇葉感覺自己的下限又降低了,人家師徒情深,人品矜貴,而她卻在這裡算計老實人,罪過罪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