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深的低下頭去,心悅誠服,“臣,願追隨陛下,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林大人快起來,”蘇葉上前扶他,“戶部尚書是個能乾的,關於取消人頭稅的問題,讓他上一道折子來。”
“臣明白,”林如海沒有推辭,知道他和陳景軒是眾人公認的皇帝心腹,由他代為轉達,最為合適。
正好,那些朝臣給了他一個合適的借口。
想到這點,林如海不由輕輕歎息,那些人啊,大概永遠不知道,他們走的每一步,都在皇帝的算計內。
從殺宗室開始,震懾的從來不隻有宗室,還有他們這些官員!
等人離開,戚若看著他的背影道,“他被你轉移了注意力,忘了國企的事。”
蘇葉搖頭,“不是忘了,是知道攔不住我。有此一問,也不過是提醒罷了。”
林如海此人,從來都很清醒,即便蘇葉給林家這麼大的榮寵,也沒讓他失去理智,反而更謹慎了。
也知道自己的責任和立場,作為蘇葉最信任的人之一,注定夾在她和朝臣之間。
他與陳景軒不同,陳景軒獨,且隻有一個兒子,還被賜了封地,不久之後就會前往南海,至此他在京城就是孤家寡人。
至於齊國公府的其他族人,嗬嗬,他是完全不在乎的,就不用說名聲聲望之類的。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個孤寡,一把刀,一把蘇葉手裡披荊斬棘的刀。
可刀用多了也會卷刃,會變頓,甚至會斷。
因此大部分時候,他是不能出手的,默默積蓄力量,一旦出手,就是雷霆萬鈞!
這也是為什麼蘇葉把他放在建立學院,而不是朝堂之上。
建學院說到底是蘇葉自己出錢,屬於私人行為,說破天去,都能歸咎於帝王愛好,而不是朝堂大事,關係社稷民生。
可真的無關社稷嗎?當然不是,當陳景軒做成的那一日,整個大楚的天就要變了,傳承了兩千年的儒家統治,也要漸漸退出朝堂。
這是這把刀最大的用處,隻是暫時不在朝堂,朝臣們想攻訐都沒辦法。
畢竟外戚不在朝,也不經商,你當官的還追著不放,到底是對齊國公府不滿,還是對皇帝本人不滿?
就像他們以前能容忍宗室,對宗室一些過激行為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現在也一樣。
即便知道這種學院對大楚的教育體係,對儒家會造成極大打擊,可依舊不能做出過激行為。
皇權之下,皇帝沒有放在明麵上的東西,你揭開公之於眾,是想要成為那隻警猴的雞嗎?
因此陳景軒如今的位置,處於有點緊張,又能被壓下的狀況內,比林如海這邊的研究院麻煩點。
也就是說,在此事上,蘇葉選派了更危險的活給自己親舅舅,以後也差不多。
對此,林如海是感慨的,蘇葉對他們一家確實不薄,甚至提前預定了林家兩個兒女一輩子的榮華富貴,沒有意外的話,也會福及子孫。
因此他沒有任何異議,站出來承擔更多壓力,成為另一個陳景軒!
隻不過未來他的兒女在朝,他會相對更溫和些,像今天這樣的事,就由他出麵,而不是陳景軒。
林如海來到戶部,直接坐到戶部尚書對麵,不說話,不喝茶,就直直看著他。
戶部尚書一見他進來,立刻心下不安,等了片刻,見沒動靜,更坐立難安了,“那個,侯爺有事您說話,可千萬彆再用這種眼神看在下了,下官實在受不住啊!”
“什麼眼神?”林如海好笑,這戶部尚書是最滑頭的一個,可某些方麵,又堅定的可怕,會怕他一個小小的眼神。
比如之前太上皇建了一半的陵寢,突然發現地勢有變,風水不好了。
太上皇有意換地方,戶部尚書死都不肯,甚至揚言,要銀子就一頭撞死!
那可是賑災銀,誰都不能動,太上皇也不行!
“就是......看負心漢的眼神,”戶部尚書說的自己都遲疑了,什麼鬼,他也沒做什麼啊。
“你也知道啊,”林如海幽幽道,“江大人禍水東引的本事真乃一絕,本侯這些天的遭遇可多虧了您。”
戶部尚書頓時想起之前乾的好事,不由心虛,“那個,侯爺,我們二十幾年交情了,您就當幫好友一個忙,我實在被那些人煩的受不了了。”
林如海定定看著他,不說話。
戶部尚書心一橫,“要不,那幅顏真卿的真跡送您?”
“公然授賄,江大人您可真敢!”林如海幽幽道。
戶部尚書:......
“得,好你個林如海,油鹽不進是吧,虧我們幾十年好友,我算是錯看你了,還以為你是君子,沒想到啊沒想到,你也是那一朝富貴就翻臉不認人的主......”
林如海喝了一口茶,也不答話,就任由他在那裡翻來覆去的說,帽子扣了一頂又一頂,就是不為所動,好似說的不是他一般。
戶部尚書說的口都乾了,對麵人完全無動於衷。
他能怎麼辦,隻能泄氣道,“說吧,你想老夫乾嘛?老夫遲早死在你手裡。”
這就是當好友的壞處了,雙方實在太熟悉彼此,任何手段在對方眼裡都不起作用。
他坑了林如海一次,林如海勢必要報複回來。
他算是栽了,以前怎麼沒發現,林如海如此腹黑,還以為是謙謙君子呢。
虧他在對方鹽政改革期間,殫心竭慮為他籌謀,就怕好友一朝不慎,死無葬身之地!
誤交損友啊!
林如海輕輕一笑,“也沒什麼,隻是要你這個戶部尚書上一道折子,取消人頭稅。”
“砰——”椅子猝然倒地發出巨大聲響,伴隨著戶部尚書錯愕的臉。
他難以置信舉起手,指著林如海鼻子,“你你你,大膽!”
說著似是想起了什麼,立刻走到外麵,嗬斥那些聽到動靜,關注這邊的戶部官員們,“看什麼看,還不去做事!”
眾官員頓時如鳥獸散,短瞬間消失的一乾二淨。
見周圍沒人了,才小心翼翼關上門,疾步走到林如海麵前,壓低聲音道,“你怎麼會有如此想法?是上麵那位?可不應該啊,好端端的取消人頭稅乾嘛?難道是為了登基大赦天下?可大赦隻要減輕犯人刑罰就好,如此做實在太冒險了。如海,你不當家,不知道朝廷的情況,雖說這幾年稅收越來越多,可那位也不是消停的,一登基就要打仗,雖說大漠王打吐蕃大概用不上多久,可那也是錢,朝廷撥款百萬兩。今年欽天監算出雨水會比往年多,很可能發生水災,賑災的錢必須不能省。還有太上皇的陵寢,眼見......”
剩下的話不好說出來,但兩人都是朝廷重臣,自然知道太上皇的身體狀況,估計撐不過半年。
還有廢帝,雖然已經廢了,可要不要修建陵墓是個問題。
畢竟也當皇帝十幾年,不修說不過去,好歹是皇帝長輩呢,雖然也是殺母仇人,還是嫡母親母一起殺。
但世人講究人死如燈滅,等到廢帝死去,你連一個好的墳墓都不肯修,就說不過去了。
而廢帝的身體,撐不過今年,那這筆修皇陵的錢必須留出來。
戶部尚書越算越頭禿,甚至恨恨瞪了林如海一眼,“我已經夠煩了,天天計算著一分錢掰成兩半花,你可倒好,還來給我搞事。”
林如海無奈一笑,“這也不是我提議的。”
戶部尚書當然知道,咬牙切齒道,“我又不敢和那位叫板,當然隻能罵你了。”
林如海:......
果然是好友!
“你倒也不必如此煩惱,那位可不是什麼都不懂的帝王,自然知道取消人頭稅的後果,”林如海安慰道。
“她當然懂,就是太懂了,眼裡隻看得到地盤,打仗打仗打仗,哎,真不該讓她娶大漠王,窮兵黷武怎麼行,”戶部尚書嘀嘀咕咕抱怨,聲音壓得極小,生怕被人聽見。
他這樣的聰明人當然意識到了,皇帝取消人頭稅是為了促進人口,而提高人口是為了占據更多地盤,因而直接把鍋扣到大漠王身上,認為都是他帶壞了皇上。
可要說爭霸天下的野心,還是蘇葉勾起了戚若的興趣,為的也不過是:她想要,他就去取!
可戶部尚書不管,皇帝是好皇帝,就是帝後不咋好,不怪自己坑他一把,就是想讓囂張的帝後能安穩靠譜點,彆一個勁兒攛掇皇帝打仗。
林如海看出他的想法,好氣又好笑,到底是誰的鍋啊,怎能如此睜眼說瞎話,“行了,那位可是生財有道,一年少說上千萬兩銀子的進項,再說大漠王橫掃大漠和西域的財富,錢於那兩位而言,隻是數字罷了。你與其在這裡煩惱,不如聽聽她的打算。”
戶部尚書眼前一亮,臉上露出滿意神情,剛剛的煩惱消失得一乾二淨,好似從未出現過,“快說,怎麼辦?”
林如海也真是服了,他這位好友不愧是戶部尚書坐久了,處處算計,連他都不放過。
要不是知道他也是一心為國,真想和他絕交看看。
戶部尚書可不管林如海心裡的嘀咕,催促著快說。
林如海無奈,隻好把蘇葉的打算說了。
“國企?倒是一個好路子,”戶部尚書一拍大腿,“我怎麼沒想到呢,要是有專門為朝廷掙錢的工廠企業,可比稅收來錢多。”
作為戶部尚書,他自然不是那等迂腐之人,什麼商賈是末流,不能與民爭利,誰信誰是傻子!
他隻想多多賺錢,最好國庫裡堆滿銀子,永遠不缺錢花。
可惜自從他就任戶部尚書以來,就沒過過一天國庫不缺銀子的日子。
不知道這位生財有道的帝王,能不能讓他實現夢想?
要是蘇葉知道他的想法,一定會笑出聲來,國庫怎麼可能存下銀子!
即便多出一些,也必須儘快花出去,銀子堆在那裡就是死物,花出去才能創造價值,甚至國庫還需要負債。
有了負債的國庫才是健康的,當然了,這個論點一般人接受不了,至少戶部尚書不行。
不過等以後銀行業穩定下來,收歸國有,他就明白了,有時候一個國家欠債,未必是壞事,國庫空虛更不是壞事。
當然,這都是之後的事了,此時戶部尚書非常興奮,拉著林如海連連追問,“你快說說,皇上是怎麼打算的?要把哪些產業列為國企,鹽鐵應該算,還有其他的嗎?”
戶部尚書不愧老臣,立刻抓住了關鍵。
像鹽鐵茶這種的,原本就是朝廷所有,也算國家企業了,隻不過是直接歸當地政府管轄,現在隻是獨立出來,成立新的部門罷了。
這麼一想,要是真的成立了,那朝廷豈不是要招更多的人,他不免又憂慮起來,“會不會冗官冗員?”
大宋就是被三冗問題拖垮的,不得不吸取教訓啊!
“放心吧,對官員的需求隻會越來越大,”皇帝不僅在擴充地盤,還在不斷增加新部門,且這些部門都是有益的,且能創造大量的財富,並不是累贅。
戶部尚書想想也就放開了,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目前大楚哪哪都缺人,自從大漠王決定把大漠和西域獻給皇帝,就直接放手了。
朝廷要管理好這廣大地盤,至少需要往那邊派遣上千官員隊伍,不然都不夠管理,安定民生。還有南邵,也不能放著不管。
此時考慮冗官問題,確實有點杞人憂天。
他現在更該考慮的是,國企除了鹽鐵茶以外,還有哪些能囊括進去,另外,這部分是放在戶部名下,還是新成立的商務部?
“鐵不是之前那種鐵,而是鋼鐵,皇上的研究團隊突破新技術,未來鋼鐵將成為支柱,因此你不用擔心錢的問題,”以後的重工業,都離不開鋼鐵。
“真的?那鐵礦不夠吧?”戶部尚書確實稱職,對目前大楚境內的鐵礦數量了如指掌。
“皇上早在幾年前就讓人繪製了全國鐵礦分布圖,比目前挖掘的,多出好幾倍,另外挖礦技術得到革新,用上新式機器,效率和安全性是以前的十倍,即便是一些難挖容易出事的鐵礦,也更容易開采,”林如海道。
戶部尚書越聽嘴巴張的越大,“幾年前,是幾年前?”
皇上今年也不過十五吧?她還拿下了大漠,西域,南邵,以及南海許多地盤!
彆說她沒有親自動手,光是收複戚若,魏斌,宋問這一乾武將,就需要耗費精力,更何況他們手裡的兵,打仗的物資。
戶部尚書就好奇了,皇帝到底從什麼時候開始準備的!
這也就算了,現在還要弄那什麼研究院,想來裡麵的研究員也是提前培訓的,不然齊國公開學院,去哪裡找到那麼多合適的老師?
現在又告訴他,那位不僅乾了這些,還研究了鋼鐵,提前探查了鐵礦,並改造了挖礦技術。
林如海笑而不語,難道他能說,是十四年前嗎?
戶部尚書死死盯著他,突然來了一句,“紡紗機,肥皂,玻璃,水泥相繼出現,與皇上有關吧?”
林如海繼續微笑。
“還有海禁!”戶部尚書撐著額頭坐下,隻覺一陣陣發暈,難以置信又不得不信。
縱橫南海的宋問將軍是皇帝的人,那開海禁絕對和她脫不了關係。
“我就問一句,”他幽幽道,“皇上,是不是生而知之?”
其實,他想說的是,皇帝是不是投胎從來不喝孟婆湯,才這麼全能?
不得不說,某種意義上,他猜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