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麗詢問密碼, 蘇葉早就根據凱斯奈爾將軍的性格,猜到密碼可能是他加入革命的那天。
凱麗麵色變得嚴肅,一點點輸入密碼,隻聽‘哢嚓’一聲, 保險箱被打開, 掉出來一大堆產權證明。
她麵色微微發白, 開始一張張查看。
蘇葉也在幫忙,不出所料, 這真的是波拿巴黨的產業,其中有好幾處, 都是眾所周知的波拿巴黨徒聚集地。
她抽出其中一份, 遞給凱麗, 正是聖雅克街那家俱樂部的。
“該死的凱斯,”凱麗低低咒罵一聲,隨即身體一軟,跌坐在厚厚的地毯上。
不怪她如此,這些東西可真會要了命了,要是被搜出來,不說她們母女二人, 就是這些產業上涉及的所有人,都沒了好下場。
那位好不容易複辟的國王, 寧可錯殺,不可放過。
看著產業的數量, 將有上萬人遭到血腥清洗。
凱斯奈爾將軍也太狂妄自信了些,居然這麼明晃晃放在家裡,他以為衣櫃後麵的保險箱很安全嗎?
哦,或許他是覺得自己身份很重要, 國王需要依靠他,不會對他做什麼?
可他怎麼忘了,他明麵上的身份是叛徒!
蘇葉垂眸看著這一大堆東西,突然詢問道,“殺死父親的是波拿巴黨人,對嗎?媽媽認識她?”
雖然是疑問句,卻是肯定的語氣。
凱斯奈爾將軍遭遇了鋤奸行動,死在自己人手裡,差點導致所有雅各賓派黨人全軍覆沒。
凱麗全身一顫,看了蘇葉一眼,咬了咬唇不說話。
“媽媽,他會不會盯上我們?”蘇葉知道她不願意告訴女兒,估計在她眼裡,自己的女兒雖然有點小聰明,可依依舊是那個在鄉下長大的單純姑娘。
她不想女兒沾染上這些是是非非,尤其是肮臟的政治。
少女就該單純無害,才能惹男人憐惜,憑借女兒這幅好相貌,以後回到英國,一定也能嫁給貴族,然後過上安穩的生活。
她此時已經對法國產生厭惡,看一看吧,這是個多麼糟糕沒有道德,又混亂無序的地方,簡直讓人一刻都無法忍受。
蘇葉猜到她的想法,因此要逼一逼,讓她認清現實,她們已經遇到大麻煩了,想要輕易脫身,怎麼可能?
不說那個殺死原主父親的人,是否是雅各賓派的狂熱分子,又是否窮凶極惡,殺死了凱斯奈爾將軍後,也不願意放過他的妻女?
再說這堆東西,不好好處理,過後他們將麵臨無窮無儘的追殺。
他們會以為母女二人貪了東西想逃走,那未來她們還能有安生日子嗎?
另一方麵,這些東西在明麵上又見不得光,想處理掉都不行,送去那位皇帝陛下手裡更不行了。
這可是凱斯奈爾將軍親自接下的任務,說不定還立了什麼軍令狀,萬一那位皇帝陛下以及他的追隨者惱羞成怒,直接對母女二人滅口怎麼辦?
不要說那位心胸寬闊,做不出這種事。
可從麵相看,那位貝特朗大元帥絕對是心狠手辣之輩,覺察凱麗夫人甩麻煩一樣的心態,絕不肯放過她。
這些念頭在腦海裡打轉,也不過一瞬間的事。
蘇葉有義務讓她認識到事情的重要性,於是佯裝害怕道,“媽媽,父親怎麼敢把這些東西放在家裡?萬一被發現,我們就完了。”
說著說著,她雙手懷抱自己,低低啜泣起來,“丹德烈先生肯定會盯著我們,這些不能拿出來,也帶不走,您說怎麼辦?”
凱麗夫人悚然而驚,突然發現自己沾染上大麻煩,眼前這些,絕對是送命符。
她也意識到,這些不能留在手裡,肯定也帶不走,因為她們母女的身份,在離開法國的時候,一定會被明裡暗裡搜查。
她捂著胸口,臉色比蘇葉這個病人還難看,喃喃,“是啊,我們要怎麼辦啊!混蛋,該死的凱斯奈爾,你混蛋!”
眼見她陷入魔怔,臉色越來越嚇人,蘇葉忙過去抱住她,在她後背上一下一下安撫,“媽媽,告訴我吧,殺害父親的凶手是誰,我們得有所對策,相信我,我們能辦到的。”
凱麗夫人怔愣半響,直到聽到敲門聲,才神色慌張驚醒。
扣扣扣——
“小姐,您還好嗎?管家讓我送一些牛奶和麵包過來,”一位年輕女仆的聲音從門外傳來,是原主的貼身女仆埃米。
凱麗夫人一把抓住蘇葉的手,示意她不能開門。
蘇葉安撫的拍拍她,然後站起,弄亂頭發,外套脫下搭在椅子上,走到門口打開一條縫,哆嗦一下,奄奄道,“不用了,埃米,我吃不下。”
“可是小姐......”埃米想要再勸。
“太冷了,我回床上了,”說著就要關門。
“是否需要點燃壁爐?”埃米連忙道。
蘇葉頓了頓,似乎在皺眉沉思,“算了,我會呼吸不暢,你把牛奶給我的吧,是熱的嗎?”
“是,按照您的喜好,加了兩勺糖,”埃米欣喜,立刻把托盤舉在眼前。
蘇葉從上麵拿走牛奶和藥水,然後關上了門,順便反鎖。
原主有心臟病,就害怕晚上發病,因此睡覺從不鎖門,女仆都是睡在外間的。
但心情不好的時候,她會把人趕出去,一個人靜靜待在房間裡哭,這是所謂的貴族體麵。
貴族不應該情緒太過激動,凡事要從容淡定,保持鎮定,少女更要淑女端莊,出現在人前時,必須溫婉得體。
因此即便麵對身邊女仆,原主也一直不讓人看到傷心流淚的一幕。
而剛剛她才得知敬愛的父親去世,正是傷心難過的時候,如何肯讓外人看見。
埃米了解她,因此沒有絲毫懷疑,見她拿了藥水,頓時放下心。
隻要藥水在身邊,就算發病也不怕了。
凱麗夫人見蘇葉把人打發了,原本緊張的心情放鬆下來,第一次正視這個自己唯一的女兒。
剛剛她的表現堪稱從容,不露任何破綻。
自己女兒什麼時候這麼厲害了?
她遲疑道,“你?”
蘇葉把牛奶和藥水放在床頭櫃,跪坐在她麵前,“媽媽,您總是覺得我還小,過度保護我,可您也該想想,我是凱斯奈爾家族繼承人,不是普通少女,我接受了繼承人教育,不會那麼不堪。且我遺傳了您的智慧,您當年在我這個年紀,是何等的聰明,為何您卻一味認為我什麼都不懂呢?”
人對自己都是有濾鏡的,尤其是聰明人。
凱麗夫人作為家裡的長女,從小接受嚴格英國貴族淑女教導,事事要求完美。
之後更是因為派西維爾家族遇到財務危機,作為家族精心培養的長女,決心用婚姻獲取利益,甚至不惜算計了有錢的密友和自己前男友。
是的,她就是這麼心機深沉,原本和一位公爵家的幼子相愛,幾乎要談婚論嫁。
可作為幼子,男友並沒有繼承多少財產,甚至連來自母親那邊的饋贈都沒有。
因為他的母親是父親第三任妻子,一位有美貌有才華的歌唱家,當年在全歐洲揚名,卻因早早嫁給公爵,沒有多少積蓄。
他隻能獲得來自父親為數不多的年金,但這位少年相貌英俊,為人熱情大方,喜歡藝術,與之結婚,幸福安穩一生沒問題。
沒發現家族有問題前,凱麗夫人以同樣熱愛藝術的方式,吸引了他的注意力,兩人情投意合,私下互許終生。
可臨到頭來,凱麗卻發現家族的困境,為了擺脫破產的命運,她悄悄促成密友—富商之女和公爵夫人的合作,強硬定下了公爵幼子的婚事。
那位公爵夫人明顯是為兒子著想,密友是富商唯一繼承人,成婚就能帶來十萬英鎊的嫁妝,未來還可能繼承父親全部家產。
兒子隻要娶了她,就什麼都有了。
至於愛情?那能當飯吃嗎?誰不知道派西維爾家族債台高築,她兒子可不能填這個窟窿。
一對少年戀人被拆散,公爵幼子痛徹心扉,而凱麗則清清白白,宛如一朵受害的白蓮。
‘失去’愛情,於是她隻能把自己賣給利益,嫁給出得起高價的凱斯奈爾侯爵。
知道這段愛情過往的人,哪一個不對凱麗充滿了憐惜和同情?覺得她是心如死灰後迫不得已的選擇。
估計就連公爵幼子和其妻也對凱麗充滿歉意,一個因為‘背叛’了愛情,一個抱歉搶了好友的男友。
但她需要嫁給貴族來提高身份,同時為娘家生意保駕護航。
可畢竟是傷害好友,讓她毅然決然選擇離開英國,將近二十年不回來。
估計等到凱麗重新帶著女兒踏上那片英倫土地,那兩位內心善良的夫婦,會因為過往的經曆和內疚,對她多有照拂。
原主偷看過凱麗夫人的日記,上麵記述的內容,滿滿都是有情人被迫分開的傷心與絕望,以及忍著心痛,還要對前男友和好友的美好祝福。
即便在如此私密的日記裡,依然裝得好一副白蓮,原主看完對自己的母親充滿憐惜。
可蘇葉回憶起那段內容,卻隻想笑。
不得不說,年輕的凱麗夫人就很有手段,且她一直保持謹慎作風,從不得意忘形,就連在日記中,也不露出一絲一毫破綻。
或許未來哪一天,有需要的時候,這本日記就會不經意被某人看見,進而讓她獲得更多照拂和利益。
可謂十年磨一劍,從不放鬆任何細節啊。
但有一說一,遇到這樣聰明有手段的隊友,蘇葉是鬆了口氣的。
要是原主母親是那種咋咋呼呼的婦人,除了驚叫和擺譜,什麼都不懂,碰到目前局麵,就是拖後腿,那她真的要頭疼了。
當然了,人不可能不自傲的,尤其在自己明顯比其他人聰明,能算計同齡人還不露痕跡的時候,隻是有些人把得意放在麵上,而有人卻操著謙虛有禮的姿態隱藏自己。
可蘇葉是什麼人,一眼就看出凱麗夫人的真麵目,利用她自傲這點做局,稍微引導一下,就讓她相信,她的女兒生得和她一樣聰明!
不,因為英法兩國繼承法的問題,原主從小被當做繼承人培養,在政治素養方麵會更敏銳,因此顯得更聰明也說的過去。
當然了,這也是因為凱麗夫人最在乎的是自己女兒,自然會去相信女兒本就優秀,而不是懷疑什麼。
這是一個愛孩子的家長天然反應。
果然,凱麗夫人想到自己年輕時候的聰明,看女兒更帶上了一層濾鏡,於是蘇葉一切超出原主的表現就變得理所當然。
同時,她也重新認識了這個女兒,“怪不得凱斯堅持把你送到城堡去,那裡的人確實教了你很多東西。”
城堡是凱斯奈爾家族老宅,雖然已經沒了長輩,可有從祖父母那輩留下來的老人。
比如管家就是當年老侯爵的管家,凱斯奈爾家族一切事務他都清楚。
女管家是曾經老夫人貼身女仆,說是女仆,學識比家庭教師還要豐富。
而原主雖然身體不好,但該學的一樣不落,是個合格的貴族少女。
隻不過所謂的繼承人教育,是到了她十歲那年才開始的,之前還盼望著凱斯奈爾將軍夫婦能生下男性繼承人呢。
可最近五六年,局勢越發動蕩,老宅那邊已經不期待了,才給原主安排上這些課程。
可學歸學,其實並沒有融會貫通,本質上還是單純的天真少女。
要不是蘇葉來了,這年輕的生命就要隨著凱斯奈爾將軍的死而消亡了。
蘇葉微微一笑,握住她的手,“媽媽,告訴我是誰,我們一起想辦法!”
凱麗夫人被說服,點頭道,“要是我沒有猜錯,那人是努瓦蒂埃。”
“奴瓦蒂埃?”蘇葉覺得這名字有點耳熟,在腦海裡翻閱記憶宮殿,鎖定一個人,“他是不是有個兒子在馬賽當代理檢察官?”
凱麗仔細思索,“是,我記得,德·維爾福先生,聽說和德·聖-梅朗侯爵關係很好,即將迎娶他的女兒為妻。”
這位侯爵先生可是忠實的保皇黨,一手促成路易十八的回歸,可以說是大功臣了!
馬爾福娶他女兒,明顯是守舊派,而他父親卻是眾所周知的波拿巴黨人。
當然,政治無關對錯,也沒有親情可講,父子二人分屬兩個陣營,實在太正常了。
聰明人都知道雞蛋不能放在一個籃子裡,可他們父子做的實在不聰明,要不是那位國王陛下實在無人可用,是不會重用他的,就更不可能讓聖梅朗侯爵拉攏他了。
從凱麗夫人這裡得到證實,蘇葉總算知道自己所處的世界,應該就是名著《基督山伯爵》衍生小世界。
這是一本複仇爽文,水手唐泰斯被三個仇人陷害,含冤入獄十四年,在神父的幫助下,學會諸多技能,獲得數不儘的財寶,最終借著裹屍袋逃脫升天。
之後他回到家鄉,發現父親遲遲等不到他回來,失望病死,未婚妻嫁給仇人。
從此該報恩報恩,該報仇報仇,算是特彆快意恩仇的一本書。
同時這本書也揭示了複辟王朝統治下的司法黑暗,那些政治家顛倒黑白,掩蓋真相的醜惡嘴臉叫人作嘔。
可以說,這是最好讀的名著了,故事精彩紛呈,讀完讓人爽快得淋漓儘致。
蘇葉還記得這本書中,男主唐泰斯的三個仇人,分彆是他所在帆船上的會計丹格拉爾,因為嫉妒他的好人緣,就唆使費爾南寫匿名舉報信。
舉報唐泰斯是波拿巴黨人,要秘密給黨徒送信,策劃陰謀。
而費爾南喜歡唐泰斯的未婚妻梅塞苔絲,為了搶奪喜歡的女子,不惜惡毒舉報誣陷,讓原本擁有大好前途和幸福生活的青年,陷入十四年的牢獄之災。
最後是維爾福,他是收到舉報信的檢察官,可他因為唐泰斯的送信目標是自己親生父親,為了前途,騙取唐泰斯的信任後,毫不猶豫把他送到關押□□的伊夫堡監獄。
進了那裡,從未有人出來過,進去就要一輩子被關押,除非死亡。
故事圍繞這些人展開,不怪蘇葉一時沒想起來,實在故事開始前,凱斯奈爾將軍就去世了,書裡的意思,人是奴瓦蒂埃殺的。
劇情對上了,蘇葉眼神一閃,這人害死凱斯奈爾將軍,給她留了這麼大麻煩,仇是必須要報的。
可最重要的是,是解決這堆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