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邊,蘇葉沒有離開辦公室,而是閉眼休息。
等了一會兒,終於有人敲響了審問室門,一個甕聲甕氣的聲音響起,“女子爵,督察讓我送點茶水過來。”
蘇葉睜開眼,打量進來的人,長相平平無奇,身高不顯眼,穿著製服和外麵其他人一樣,在一群警探中,絲毫不起眼。
“找我有事?”她嘴唇輕啟,聲音平淡開口。
來人嚇了一跳,手裡的茶杯險些沒拿穩,“沒,沒事。”
“沒事就出去吧,”蘇葉沒有多說,重新閉上眼。
“不,那個,我有事,”來人見此,立刻開口道。
蘇葉毫不意外,靜靜看他關上辦公室的門,然後局促不安的站在桌前。
等了一會兒,見她沒有要開口的意思,那人終於忍不住,掏出一張紙條,“這個,這個是......”
“雅各賓派的簽名狀,”蘇葉幫他補完後麵的話。
來人驚訝瞪大眼,不明白她如何知道的,紙條是折起來的,肯定看不到裡麵內容。
蘇葉輕哼,這歐洲各地的警察,一脈相承的喜歡偷盜證物去賣,也不知道什麼毛病,難道從不考慮職業道德嗎?
哦,這位原本就是盜賊出身,竟混到警察署來了。
想想也挺勵誌的哈,偷盜被抓,然後賄賂了抓他的警探,最後兩人關係好到幫助對方成為自己的同事。
這下來人有點害怕了,立刻轉身想要出去。
“傑克·豪斯,從小失去父母,在街上流浪,被一位好心的老太太收留。老太太有一個剛從監獄出來的兒子,當初因偷盜一瓶牛奶被抓,判了三十年。可在牢中,他死不悔改,認為是自己的偷盜技術太垃圾,而不是不應該偷盜。於是在獄中向其他獄友學習,精進了偷盜技術,總想著出來乾一票大的。”
“隻可惜,監獄一次鬥毆被波及,手被踩斷了,再也無法靈活使用。或者說,那些人就是故意的,殺人犯也怕被偷啊,本來獄中物資就匱乏,少了東西自然更明顯,那肯定是最厲害的小偷偷的。估計那次鬥毆,就是給那個小偷一個教訓,他是受了無妄之災。或者說,有人知道他學習偷術,順便廢了他的手。”
“出獄後,靠自己無法生活,於是住在老太太家,靠著微薄的薪水養活,發現你手腳靈活的天賦後,他就教你怎麼偷盜。然而不等出師,老太太死了,沒多久,他也餓死了。此後你靠偷盜為生,吸取教訓,偷了東西也不敢馬上出手,小心謹慎收藏著,每次隻拿出一點點,維持基本溫飽問題。”
“因為過的拮據,加上居住地附近從未出現過失竊,你安穩了兩年,可惜在兩年後踢到鐵板,偷了一個不該偷的人。原本以為隻是普通的小姐,沒想到對方睚眥必報,竟花重金請警察署出手,隻為了手包裡被偷走的一條價值十幾英鎊的項鏈。”
“你要知道,有些東西看著不值錢,可對主人來說,有重要意義,那或許是重要的人留給她的。”
蘇葉見傑克豪斯臉色慘白,繼續道,“而被安排調查這件事的警探,有幾分本事,很快就鎖定了你。但他調查後發現,你應該藏了不少好東西,至少價值比那位小姐給出的報酬還要高。且那報酬要整個警察署分,到他手裡也就沒多少了。”
“所以他暗示你賄賂他,你從善如流,拿出那條項鏈,讓他以從某家二手商店找到,小偷早已出手,找不到人的理由還回去。而你那些收藏,全部給了他,並請他幫忙安排你進入警察署工作,有了安穩收入,終於不用再躲躲藏藏,可多年養成的習慣,你終究沒改了小偷小摸的毛病。”
“你知道偷證物不道德,甚至犯法,可就是忍不住,是嗎?”蘇葉目光銳利,幾乎刺破他的心靈。
傑克渾身一顫,麵色慘白,嘴唇哆哆嗦嗦說不出話來。
蘇葉從他手裡抽走那張紙,他絲毫不敢反抗。
展開看了眼,確認無誤,蘇葉用火柴點燃,看著它燃儘,“你走吧。”
傑克一震,顫抖的問,“您,不追究了?”
蘇葉低頭整理資料,淡淡警告,“你這習慣最好改了,要是下次再發現有證物失竊,拒不姑息!”
其實早在昨天聽到那張簽名狀不見,她就懷疑是警探監守自盜,畢竟整個酒館都搜查了,包括那些嫌疑人身上,那唯一能藏東西的地方,就剩下警探本身了。
可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屍體上盜走東西,也不是那麼容易。
首先他得接觸到莫迪摩爾,押解他的警探最為方便,其次得身手不凡。
這就很好調查了,不過一晚上,就把傑克·豪斯揪出來了。
按理說,蘇葉不該這麼寬容,偷盜證據的問題很嚴重,會影響破案。
可這位傑克行事雖然不端,卻也算個心善人。
他把自己賺到的三分之二的錢,都用來養活街麵上的流浪兒童了。
因著這份善心,蘇葉決定給他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而不是直接一杆子打死。
傑克·豪斯的心重重落地,臉上露出一抹如釋重負,連連保證以後一定管住手。
他其實也不是有意的,當時真的順手了,從倒地的莫迪摩爾身上摸到東西,就順手放進了口袋,等過後看到那東西是什麼,冷汗都下來了。
他想假裝自己不小心發現來著,可其他人把整個酒館都搜遍了,他遲遲找不到借口,時間拖得越久,越不好拿出來。
今天見到蘇葉,想到一個好主意,或許可以忽悠蘇葉花錢買下來,他就能把麻煩送出去,還能得一筆錢,豈不兩全其美。
然而事實和他預料的,不說南轅北轍,也差不多了。
女子爵竟什麼都調查清楚了,嚇得他整個人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是真的不敢了!
要是剛剛女子爵不管不顧,直接讓彆人按著他搜身,那他真就沒命了。
想到這裡,他鄭重向蘇葉鞠躬,然後手軟腳軟的出去,心裡發誓,以後一定不能手賤。
因著這次深刻的教訓,以後傑克·豪斯無論摸到什麼,都第一時間上交,次數一多,漸漸成了人形警犬一般的存在,找證物那叫一個得心應手,屢立奇功。
等辦公室們關上,蘇葉才露出一個笑容,展開手裡的紙張,看著上麵一個個簽名搖頭。
也不知道他們是怎麼想的,居然留下這種證據,是真不怕死啊。
有這名單在,警察署一個個找上門是遲早的事,連逃跑假裝沒參與的機會都沒有。
這就是現成的通緝令啊!
沒錯,她剛剛可沒有燒掉真正的簽名狀,這可是拿捏斯茂等人的證據,怎麼能輕易毀掉呢。
她當著小偷的麵,大大方方換掉了紙條,表演了一出暗度陳倉,而對方絲毫沒有察覺。
所以說,偷盜也是個技術工種,傑克·豪斯還差遠了,老老實實金盆洗手吧!
這點小插曲過去,下午的審問繼續,等所有人都輪了一遍,詹姆林醫生那邊也得出最新的屍檢報告。
“兩名死者確實喝了過量的牙鳥片,但他們會發作的如此明顯,是因之前服用了亢奮類藥物,雖然不多,但兩相結合,加上打鬥的劇烈運動,讓情緒過於激動,心跳跳動頻率過快,導致無法負荷,直接死亡。”
蘇葉微一沉思,“去檢查一下哈德裡·諾森伯蘭的身體,以及麥克·史密斯,科伯·帕爾......”
一連爆出十幾個名字,都是吃了酒館酒保準備三明治的人員名單。
詹姆林醫生沒多說什麼,當即帶著醫箱去給他們做檢查。
因為時間過去兩天兩夜,幾乎檢查不出什麼,加上他們之前飲了酒,掩蓋了這點點異常。
詹姆林醫生花了點時間,終於發現點異樣。
這還多虧了哈德裡·諾森伯蘭,他一直有皮疹的症狀,服用著治療藥劑,那些藥和亢奮劑在體內形成反應,讓他不間斷的喝水上廁所。
警探們沒覺察異常,以為他是害怕,被抓的人當中,有幾人也是如此表現,隻他最明顯罷了,原以為是膽小呢。
經過詹姆林醫生檢查,確認是藥物導致的。
也就是說,酒保在製作三明治的過程中,往裡麵添加了不該添的東西,才導致了這場事故?
酒保是本地人,叫塞爾登·庫克,被帶過來時,整個人顯得很鎮定。
“女子爵,該說的我都說了,您還有什麼要問的?”他不以為意的看著蘇葉,顯然認為她不可能發現什麼。
蘇葉微微一笑,“你知道苔黴素是違禁品嗎?”這就是那種亢奮劑的名字,因為長相似苔蘚,帶有一定興奮的黴菌,所以叫苔黴素。
“那又如何,這年頭哪家診所不賣點禁藥?”塞爾登·庫克挑眉,顯然不把蘇葉的威脅放在眼裡。
也對,這個時代是禁止賣增強男性那方麵功能藥的,列為最高一等違禁品,被發現直接吊銷營業許可,診所和投資人都要進去。
可偏偏,無論你去哪家醫院,或者哪個診所,隻要稍微暗示下,都可以得到一小瓶。
交易盛行到教廷公職人員都偷偷摸摸去買,明明是因為他們的教義,才嚴厲打擊的。
世界就是這麼魔幻,越嚴厲打壓,就越盛行。
連最高禁令的小藥丸都可以賣了,何況是這種東西,塞爾登·庫克絲毫不怕查。
查出來了,也不過是罰點錢,然後在監獄裡蹲幾天,倒黴的是診所,不是他。
“那如果我說,那是走私品呢?”蘇葉挑眉。
庫克臉色一變,緊張起來。
“沒錯,你選擇的這種亢奮劑不常見,是匈牙利生物實驗室發現並研究出來的,你知道英國和匈牙利正處於什麼關係,在如此緊張的情況下,上麵那些人很擔心,對方利用藥物投毒,所以把那邊的藥品全部禁止進口。現在英國能找到的,無一例外是走私品。恭喜你,很快會稅務部門的眼中釘,肉中刺。”
要說稅務部門最討厭的,當然是走私者了,無論是參與走私,還是購買走私品的人。
毫無疑問,走私是不交稅的,價格自然更便宜。相同質量下,選擇誰的產品不言而喻。
如此一來,正規商店的交易少了,交的稅自然就少了,而沒錢是整個國家最麻煩的事。
所以無論誰上位,第一件事就是整頓稅務部門,換上自己人的同時,會選擇最有能力的人在此部門發光發熱。
所以這個部門的人員調動是最頻繁,也是最容易出成績的。
稅收多少,直接反應到數字上,一目了然,做不得假。
估計整個英國,具有最強大行動力的,最讓人聞風喪膽的,不是軍隊,也不是警隊,而是稅務官。
凡是被他們盯上的,不狠狠咬下一大塊肉來,絕不會鬆口。
他們堅信一條原則:沒有購買的人,就沒有走私的人!
對購買走私品的人,打擊力度比走私者還大,一旦發現,直接衝到家裡翻找,然後要求十幾倍賠償。
現在庫克被證明走私,那他接下來幾乎沒什麼安生日子了,會時時刻刻被人盯著,時不時就有人去他家裡搜檢。
罰款也不是一筆小數目,萬一他沒留意,家裡還有其他走私品,那完了,罪上加罪。
那麼,庫克有嗎?
這是顯而易見的,作為一個酒保,他怎麼可能不私賣一些酒水?
這幾乎是每個酒保都會有的操作,自己帶一兩瓶酒水去到酒館,裝作是酒館裡的賣出去。
如此他們才能忍受糟糕的環境,低得可憐的工資,以及酒鬼們罪後鬨事。
而酒保們的酒是哪來的?大部分都是走私品,因為這個更便宜,安不安全有什麼關係,能賺更多的錢就行。
蘇葉敢肯定,這個庫克家裡,怎麼都藏著幾瓶走私來的酒,哈,這簡直是罪上罪加罪。
他不被罰到傾家蕩產,並倒欠政府一大筆,蘇葉跟他姓!
果然,庫克的臉上都變青了,再無之前的從容,“我說,你想知道什麼,我全部交代,還請子爵大人高抬貴手!”他咬牙道。
蘇葉微微一笑,頷首,“說吧,為什麼在三明治裡下藥?”
“我也是一次無意中發現的,吃了那種藥再喝酒,整個人會越發亢奮,更加渴望喝酒,平時喝一杯就夠的人,會忍不住喝兩杯。我其實加的很少,做二十個三明治,才加一點點,以往都沒人出事,我不明白這次為什麼會這樣。”
庫克頹喪道,他是自己一次生病,去診所買了這種藥,吃完藥後喝酒時發現怎麼都停不下來,心癢癢的,總是想多喝點。
於是他就想到了用在酒館客人身上,要是他們也如此,豈不是能賣出更多的酒?
在酒館收益不變的情況下,他可以出售更多自己的酒,賺得也就更多。
起先他是下在酒裡的,可酒館人多眼雜,難免被發現,不好操作。
後來就想出這個法子,自己做了三明治或者麵包等簡單的食物擺在櫃台上,反正那些酒鬼一下工就來酒館,有的是人需要食物填一填肚子。
誰吃到就算誰的,他不挑的。
果然,這麼做後,他的收益是以往的兩倍,也就這麼堅持下來了。
“你做多久了?有誰發現你的手段嗎?”蘇葉詢問。
庫克疑惑,“您什麼意思?難道有人利用這一點害人?可不應該啊,這種隱秘的賺錢方法,我怎麼可能告訴彆人,都是自己在家裡偷偷做的,買藥時也很小心。”
那這就奇怪了,苔黴素,牙鳥片水,酒三重作用下,才讓兩人病發,缺一不可。
顯然凶手極好的控製了藥量,或許他懂相關醫學,或者他做過大量實驗,才能如此精準。
而酒館裡所有人的資料顯示,無一人有醫學背景,受教育的人有,教育水平高的也有幾個,但都和醫學無關。
如果是大量實驗,這人肯定早就發現了庫克的行為。
而他這麼做的目的是什麼?和莫迪摩爾有仇,另外一名死者是順帶的?
迷霧重重,蘇葉燃起了好奇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