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有多大的勇氣站出來反抗不義之舉。
人要有多大的勇氣, 才願意與從之汲取力量的人相對抗？
李陵也曾經認為她短暫的勇敢來自於馬龍的無聲支持——他站在她的背後，就好像撐起溫暖帳篷的骨架、或者夾著好吃餡料的漢堡麵餅。
但現在沒有了。
馬龍抬手輕鬆扔掉了那個被打成一條爛布袋子的男人，他挽起袖子, 線條精實的手臂充滿著力量, 看起來一拳能打對麵的女孩兩個。
“你打不過我。”馬龍說：“現在乖乖聽話，回家, 彆做讓人不喜歡的女孩。”
又是乖乖聽話。
院長媽媽告訴她要乖乖聽話, 不要被人拋棄；克拉克告訴她要乖乖聽話, 做討人喜歡的普通女孩；老師、同學，每一隻一張一合的嘴巴都在說女孩子要乖乖聽話。
她曾經以為馬龍不是這樣的，他是獨特的小貓，小貓教父會把她塞進小吃車裡，向著黎明一起奔跑。
然後小貓突然把她丟下車, 同樣告訴她要乖乖聽話。
李陵也用手背狠狠抹了一把眼淚。
她知道克拉克喜歡看她哭, 沒有什麼事情是掉眼淚不能解決的——雖然她總是隱隱覺得不應該是這樣的。
她其實不喜歡哭。
馬龍向她走來, 沒有遲疑, 平平常常，但舉起的拳頭卻並不像平常一樣拿著小番茄和蘿卜塊。
李陵也狼狽地躲過這一拳，她懷著被背叛和欺騙的怒火, 憤怒地用小樹枝戳了一下馬龍。
一開始隻是戳一下。
然後是靈巧地閃避、騰挪——
如同做了千百次, 小樹枝被輕快而連貫地揮出, 從滯澀到圓融、從遲疑到堅定, 那根普通的小樹枝在李陵也的手裡輾轉變幻, 揮舞得如同絕世無雙的寶劍。
馬龍開始疲於進攻, 他用手臂護住要害——李陵也的小樹枝用得很刁鑽，魁梧的成年男人也不得不被少女逼得連連敗退。
“你這麼生氣，是因為我欺騙了你嗎？”馬龍開口, 惡意地嘲諷：“我以為你會是好拿捏、沒有主見，隻會向比你強大的人低頭的那種女孩。”
“不。”李陵也拚命搖頭——她受夠了這些，她真的很討厭彆人規訓她要成為什麼人、應該怎麼做。
她不想討任何人喜歡，她也不想圍著誰貼給她的標簽打轉。
“我一點也不……聽話。”
李陵也猛地向前遞出小樹枝！它再也經不住這樣氣勢淩厲的、發泄一樣的揮舞，它撞在馬龍的胸膛上，終於在難堪重負的脆響中斷成了兩截。
馬龍大口喘氣，他捂住胸口，那雙鋼藍色的眼睛直直逼視著李陵也，卻不再後退。
李陵也手裡的半截小樹枝掉了下去，輕韌的木枝蹦了兩下，滾進了黑夜的影子裡。
“我曾經練了一百二十年的劍。”無聲的、凝滯的沉默裡，李陵也突然笑了起來：“輸給我不丟人啦！”
“好久不見，布魯斯。”
“……”馬龍長長地呼出一口氣，他用五指攏了攏額發，並偷偷揉了揉被孝順小鳥揍得隱隱作痛的腰。
“不得不說火柴·馬龍這個名字真的很難聽。”李陵也說：“還有，下次真的彆加圓白菜了。”
她大聲抱怨：“你都沒炒熟！！！”
火柴·馬龍——布魯斯的俊臉瞬間耷拉了下來，他像所有不高興的老爸一樣撇著嘴：“又沒讓你吃。”
“啊對對，真是太對啦！”李陵也上手捏了捏他僵硬的肩膀，哪怕在夢境裡，病痛好像也不肯放過他。
布魯斯靈巧地一矮身躲開，酷酷的黑暗騎士絕對不會承認他有肩頸勞損。
在李陵也醒過來的那一刻，一切都開始迅速崩塌，關住李陵也的小公寓潰散在紫色的霧氣裡——
卡爾構築的那個美好夢境就像美麗脆弱的泡泡一樣破碎，隻留下一灘帶著劣質香精味道的肥皂水。
那混沌的、閃爍著不祥的銀紫色電流的天空中似乎隱隱有雷聲傳來，李陵也抬頭看了一眼：“那是我的雷劫……我們該走啦，布魯斯。”
布魯斯卻搖了搖頭，後退了一步。
他說：“是你該走了，小也。”
“超人把我的意識和布萊尼亞克連接在了一起，我無法跨越那道壁壘。”布魯斯看起來並沒有多麼悲傷，反而很鎮定，像是非常平靜地就接受了一切的結局：“我隻能送你到這裡了。”
“離開以後不要衝動、不要被仇恨和痛苦支配，你一直是……”
“停停，我說先停停。”李陵也一臉莫名其妙地打斷了他的話：“你們超級英雄都是怎麼回事，一言不合就率先準備發表遺言……”
“能不能先問問我同不同意？”
李陵也的瞳孔刹那間被金色的火光點亮，她單手掐訣，一柄淡金色的、四周飄散著星星點點熔燼的光劍凝聚在了她的麵前，並發出了清越的嘯鳴震顫——
“我能劈開宇宙壁壘，你為什麼覺得我劈不開一個人工智能機器？”
“知不知道什麼叫一劍破萬法啊——！！！”
長天一劍，貫穿了混沌穹宇與濃紫色的陰霾！
現實世界裡，鋼骨剛剛悄悄設置好的冷凍艙裡伸出了兩支銀紫色的光纜，布萊尼亞克的控製流再次接通了蝙蝠俠沉睡之中的身體，他額心的紫色呼吸燈重新閃爍，鏈接橋溝通就緒；
滾沉的雷鳴奔湧在天幕之下，一道燦爛的霞光垂直落向了布萊尼亞克飛船——
與此同時靠坐在控製椅上的李陵也猛地睜開雙眼，金光占據了她的整個眼眶，無數連接著她太陽穴的控製光纜寸寸崩斷！
陸地神仙勢不可擋地衝破脆弱的人工智能金屬殼子，九道天雷積蓄起滾滾塵煙與雷光，摧枯拉朽地滌蕩著她淤積的經絡；
劍骨錚鳴、玉脈迸鋥發亮，李陵也一身血肉在天雷淬煉之中燒毀又重塑，鮮血潑灑，再度化為磅礴靈氣重新灌注進她四肢百脈！
李陵也直扛天雷，暴漲的修為瞬間衝破了桎梏經脈的黑沉詛咒！她爆發出了響徹天地的、可怕的咆哮聲：
“卡爾·艾爾——滾出來受死！”
……
卡爾暫時還不能滾出來受死，他正在茫茫宇宙中與另一個氪星人對轟熱視線。
在最原始的、粗暴的暴力對轟之中，那筆直的熱視線暴烈相接，折射出數道猩紅色的、可怖的熱能量光柱。
無數漂浮的宇宙星塵與碎石無聲崩裂，金色和紅色的披風獵獵震湧，黃太陽光默默照射著這兩個擁有無上偉力的神子，所有傷痕都被一一撫平，澎湃的力量注入他們的身體，帶起新一輪的可怕衝擊。
卡爾知道事態已經超過了他的掌控，那一道道雷光必定是為李陵也而來。
他失敗了。
卡爾麵色複雜地注視著那朵花一樣漂亮的雷旋，他看見李陵也的眼睛在顫動，似乎馬上就要睜開……他需要趕回去，在事情滑向他最不想看見的那個深淵之前試圖挽回。
然而另一個他衝了過來。
那個年輕又愚蠢莽撞的超人，勇往無前地試圖用一切手段纏住他——儘管他隻有血肉之軀、儘管他戰鬥技巧完全不能與他相提並論，但他不顧一切的、近乎自殺式的襲擊和糾纏依舊讓卡爾無法脫身。
卡爾的黃燈戒指爆發出能量衝擊，他即恐懼，那狂暴的黃燈能量向克拉克衝去，然而克拉克絲毫不畏懼這個，他怒吼著揮拳擊碎！
“我即是你，”卡爾尖咆，他的理智近乎崩潰：“你憑何來指責我……你也會走到我今天的道路！”
“你不是我！”克拉克憤怒地砸向卡爾，一拳接一拳的衝擊波在靜謐、宏大的宇宙中隻如一朵小小的浪花，隻有臨近才知道那衝擊有多麼暴烈驚人：“彆以你來定義我！”
“因為你沒有失去、你更沒有失敗過！”
卡爾的眼眶被熱視線炙烤得猙獰熔裂，金色的黃燈麵甲再也無法維持，變成細細的光點脫落，那張悲傷的、痛苦的超人的臉讓克拉克產生了一種照鏡子的異樣感，他們對視、對戰，狼狽又痛苦。
卡爾的金披風熊熊燃燒，黃燈能量充盈他的周身，令他如同一盞金色的火炬。他撞向這個天真又弱小的超人，像金色流星撕裂蒼穹：“我也曾是你，但我拋棄了那些無用的卑劣者品格！”
克拉克被撞得顫抖，他咬著牙奮力抓住卡爾的披風，試圖把他掄飛出去，金色火焰灼燒著他的皮膚與製服，黃太陽無聲地溫柔撫慰他的痛苦與疲憊：“你拋棄的是你的良知與理智！”
“你根本就……根本就什麼都不懂！”卡爾雙手掐住克拉克的頭顱，熱視線迸發，試圖以此射穿他的腦子：“蝙蝠俠將死，現在我殺了你們，勝利的榮耀依舊屬於我！”
“她也屬於我，她是我的——那麼多世界她偏偏降落在我的世界裡，她就注定要走向我！”
卡爾不再掩飾他的癲狂與執拗，年輕的克拉克就像曾經的他在看著自己，令他羞愧、令他無地自容，令他渾身上下的每一寸都如同被剖析和審視。
他對著鏡子疲勞地揮拳，試圖將那段他再得不到的舊影從生命中揮走，他想說他不是被拋下的那個，是他不想再要過往、是他主動要摒棄曾經。
超人可以超光速飛行，但再快的超級速度也不能帶他掙脫往日舊影。
他永遠被過去打敗，潰不成軍、也無法逃離。
“她不屬於任何人！”克拉克憤怒地以熱視線回應：“你根本不喜歡她，你隻是……”
“你隻是嫉妒又恐懼！”他怒吼出聲：“你才是恐懼的俘虜，所以你要把你的恐懼強加在彆人身上——你要征服、你要證明你並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