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妮回村後喂了喂兩頭騾子, 跟管牲口的張叔打了聲招呼就準備回家。
走到半截,想了想,往趙梅家那邊繞了一下。
她上回不是從省城一紡廠弄了幾塊花布麼, 顏色和花色放在後世也是好看的, 她留了點布頭, 想讓趙梅給她做幾款工藝稍微複雜點的發圈, 放到群裡賣。
真要是能做出來, 手藝上又沒問題的話,她定個三五塊也是成的。
拐出巷子的時候前頭有幾個嫂子、嬸子, 邊走邊說話。
其中包著綠頭巾的媳婦子嘴裡‘唉喲’道:“發圈又要換新樣式了, 上回那個樣子我剛學會,這又換了, 又得學半天。”
旁邊穿著舊藍底白花棉襖的道:“是啊,我覺得做不帶花的那種就挺好。”
最左邊戴著棉帽子的一個嫂子道:“常換常新啊,周同誌都是為了讓人家要咱的貨才時不時把樣子換一換的。”
綠頭巾道:“不是說城裡挺多供銷社麼,這家不行換那家啊, 周同誌反正都在外頭跑, 多轉幾個店問問呢。”
戴棉帽子的嫂子道:“人家都是國家單位,哪兒咱去一問人家就要啊,你們彆這麼說, 周同誌又不該咱的,現在帶著咱掙錢,這麼費心的替咱想法子找路子……”
穿藍底白花棉襖拿胳膊肘拐了她一下, 刻意壓低了聲音, 一臉‘也就你不知道’的表情,道:“我琢磨著,該是彆的單位壓價狠, 周嘉妮從裡頭賺不著好處,賺不著好處她就不下力給咱問。”
一直沒說話的嬸子道:“我聽旁人也是這樣說的……”
綠頭巾也附和:“我也這麼想的,壓價狠的她不給人家,壓價不狠的她才有賺頭,但送過去人家自己比著做,她就回來給咱出難題,今天一個樣子,明天一個樣子……”
“那可真是難為你們了!”
清淩淩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那幾個媳婦子慌忙轉頭,正對上一臉笑眯眯的周嘉妮。
不過往常也見她這樣笑眯眯的,但今天笑的咋讓她們心底這樣發虛呢。
周嘉妮笑不達眼底,道:“以後就不出新花樣了,現在市裡百貨大樓那邊也幫你們鋪開了,他們下多少單你們自己商量著安排,以後就彆經我的手了。”
現在放到群裡賣的發圈,都是她從工藝上能挑出來的最好的,也是有數的幾個人的貨,趙梅算一個,村裡有個叫盛長海的,他媳婦算一個,還有一個嬸子,一個會繡花的奶奶。
其他人都是為了讓發圈過明路捎帶著的,往外鋪貨的時候還真沒吃差價,既然這樣,就不拖著這麼多人了。
“唉喲,周同誌,我們就是說著玩的,你彆往心裡去……”張明山的媳婦喬美玲沒想到被周嘉妮聽個正著,趕緊慌忙解釋。
被抓個正著,大家一陣臉熱,大冷天後背出一身白毛汗。
戴綠頭巾的這個周嘉妮還對不上名號,隻隱約記得她男人姓顧,嘴裡誇張地‘嗐’了一聲,笑道:“這也沒啥,你就算賺好處那也是應該的,這不丟人,你甭跟我們生這個氣。”
戴棉帽子的那個嫂子一看就知道壞菜了,她想打圓場都沒法打,這幾人說的這話她聽著都生氣,甭說人家周同誌聽了呢。
一時有些晦氣,咋這麼碰巧跟她們走一塊了呢。
周嘉妮依舊笑眯眯地,但誰也能看出來她的脾氣,道:“沒事,正好我也忙不過來,分不出那麼多心思,以後等你們自己去省城了,不妨挨著問問,看誰家壓價高,誰家壓價低,你們也能算算幾分錢的東西我能賺多少好處。”
“彆彆彆,周同誌,我們胡亂說的,你彆跟我們計較……”
“還是得計較計較,不然這種話傳的多了影響我名聲。”周嘉妮笑道,“劉會計那裡都有賬本子,甭管供銷社還是百貨大樓,收多少貨,按多少錢收,人家都給開單子,大紅戳子蓋章,這造不了假。我出去談業務打關係,額外送出去的回來要麼我自己掏錢補上,要麼村裡補這個賬,但發到你們手裡的錢都是一個算一個的,誰心裡存疑,去會計那裡看看。”
說完周嘉妮就轉身走了,從另一條巷子去了趙梅家。
錢還是要掙,不過她打算換換路子了。
趙梅家旁邊那個棚子又加固了加固,現在就當個工作間,有來學新樣子的她就帶著在棚子裡教。
張開山還是需要休息,張惠惠也得寫作業,都擠屋裡不合適。
時間長了,隻要聽著門外有動靜,趙梅就出來往棚子裡讓。
今天一看是周嘉妮,就笑著往屋裡讓,屋裡生著爐子,比棚子裡暖和,道:“送人回來了?快來屋裡暖和暖和。”
周嘉妮指著棚子:“嫂子,來這邊吧,咱單獨說兩句話。”
張開山出來打招呼:“嘉妮過來了,跟你嫂子去屋裡說話吧,我跟惠惠出去走走。”
棚子裡鎮涼鎮涼的,人多了湊堆坐能有點熱乎勁,人少了不行,太冷。
周嘉妮道:“張大哥,你可彆折騰,我說幾句話就走,你快回屋歇著吧。”
趙梅:“他沒事,他天天都出去溜達著走走,大夫也說了,少量活動活動,穿厚點就行。”
張開山狀態一日好過一日,他現在也願意出去走走,多見見人。
張惠惠跑出來,過去抱住她爸爸的胳膊,跟周嘉妮道:“嘉妮姐姐,我天天陪著我爸出去遛彎。”
周嘉妮笑道:“那行,你們溜達完趕緊回來,我幾分鐘就走。”
張開山圍上圍巾,牽著閨女出了門。
進屋後周嘉妮就說了剛才聽到的話,趙梅頓時氣白了臉,道:“說這話的是誰啊?咋這麼不知好歹呢!在背後嘀咕些有的沒的,咋不到我跟前來說呢……”
周嘉妮擺擺手,正好借這個由頭分割開吧,道:“誰不誰的不重要,既然有人這麼說,那存這個想法的人肯定少不了,想掙錢,又嫌麻煩,還在背後猜七猜八。人多了我確實帶不動,也不想帶了。以後新樣式就不對他們開放了,先咱倆合作,料子選好的,款式再設計的洋氣點,你做出來,我帶出去找新的市場,不走供銷社,就走私人的路子,價格比尋常的發圈高點……”
一張自產自銷證她還是能開出來的,當然,她基本也用不上。
也是怕太招搖,不然她出錢買台縫紉機安到趙梅這裡,那效率肯定不一樣。
到時候就不光做發圈,布藝方麵能發揮的東西可太多了。
但現在還不行,深吸了一口氣,再忍幾年吧。
趙梅帶著同仇敵愾的憤然,道:“好!”讓那些人後悔去吧。
出去一趟,趙梅也是長了見識,大城市裡掙工資的人買東西就是比他們爽快,出去了才知道外頭的天有多高。
嘉妮常往外跑,說話做事的章程比她還厲害,人家能把東西談進百貨大樓、友誼商店,甭管再選啥路子,她說行那就是行的。
村裡那幾個人也不知道怎麼想的,在背後嘀咕這個。
跟趙梅談完,周嘉妮回到家,一進門於晚霞就道:“嘉妮,出啥事了?剛才來了幾個嫂子找你,我說你沒回來,她們拉著我說了一通,猜著說你去了隊長家,就走了……”
於晚霞撓撓頭道:“說什麼誤會,又是這那的,我都沒聽明白,到底咋了?”
周嘉妮歎道:“沒咋,嫌棄花樣多,猜說我從裡頭撈好處,又嫌我下的功夫不到家,發圈這塊以後就固定市裡百貨大樓了,他們自己把之前的幾個款式翻一遍,能吃一陣子。旁的我不管了……”
於晚霞一整個無語住。
另一邊,張寶生氣得摔了筷子,指著喬美玲幾個,道:“你們是不是吃飽了撐的?才掙了幾個錢就燒成這樣?收碎布是搭的人家的關係,出貨是人家幫忙,為了讓你們掙幾個補貼家用的,人家小周想儘了辦法,你們倒好,在背後嚼這種舌根子。”
喬美玲幾個也懊悔的不行,急的快哭出來了,道:“我們也沒想到就那麼正好……”
“這是正好不正好的事麼?”張寶生抬手點點,道,“走走走,都給我出去。”
喬美玲她們來找張寶生,是因為去周嘉妮家裡見她沒在,以為她來找隊長告狀了,結果根本沒來。
張寶生擺明了不摻和這事,讓她們自己找小周同誌道歉去。
幾人又返回,這回見著周嘉妮了,周嘉妮可會打太極了,笑眯眯地表示自己不生氣,隻是接下來真的要忙著研究編織品的新款式,確實沒空弄發圈的事,還一本正經地幫她們出主意:“我最近確實忙,發圈本來就是捎帶著的,我的主要精力還是在編織品上,廠裡預備明年的廣交會,現在都專門成立了研究小組做新款式。要不這樣,我給你們出個主意,你們自己推個人出來,找隊長開上介紹信,在這附近也好,去市裡或者省城轉轉也好,專門開一條銷路。”
一邊說著,一邊把她們送了出去。
回到屋裡,於晚霞還在嘟囔著罵,罵他們白眼狼,害的她愉快賺零花錢的路子要斷了。
周嘉妮噗嗤笑道:“你想掙錢還非得隨著他們做發圈?”
於晚霞:“啥意思?你隻帶我一個人的貨?那三個兩個的人家要麼?”她做發圈速度沒那麼快。
“你會織毛衣嗎?”
於晚霞點頭。
“水平怎麼樣?”
“我覺得自己還行,我這裡還有點線,要不我給你織雙襪子?”
周嘉妮來了精神:“彆織襪子了,我看看有多少線,什麼顏色的……”
另一邊,喬美玲快到家的時候碰上出來找她的張明山,張明山皺眉道:“你乾啥去了?這麼晚了不回來做飯也不回來說聲。”
喬美玲委屈地哭了,把張明山嚇壞了,一個勁的問,到家後喬美玲才嘟嘟囔囔地說了,最後道:“弄不好就是讓我們說著了,她臉上過不去跟我們拿上架子了。”
又道:“她賺好處就賺好處吧,我們就是背地裡說兩句,又沒明著說啥,她還擺上譜了。”
又不是她們說的,村裡好幾個人都在嘀咕,猜著發圈的路子鋪不開,應該那些單位壓價狠,她沒油水,沒油水就不上心,所以才隻弄了那麼幾個點。花樣換的那麼勤,她說是人家自己找人比著做,不換花樣人家不願意收。那她咋不少賺點油水,多找幾個供銷社呢。
張明山氣得罵她蠢,道:“人家嘀咕,人家也在大街上說了?就你長著嘴會說是不是?”
喬美玲:“誰想到正叫她碰上啊……”
幾人也有點生氣周嘉妮油鹽不進,雖然她說話好聽,但也能聽出來,人家想撂挑子不管了。
她腦子裡琢磨著周嘉妮說得那番話,跟自家男人賭氣道:“自己出去找就自己出去找……”
“你咋還越說越來勁了?真是賺便宜都不自知。”張明山氣道,“搭著廠裡的貨走,不算你們的運費,不算人家的辛苦費,這一塊你們就是白賺。自己出去找,你掏那個車錢?”
喬美玲傻眼。
張明山打算出去,喬美玲問他乾啥去。
“乾啥去?你們幾個傻老娘們得罪人得罪大發了。”張明山道,“等明天其他那些做發圈的人知道你們給人家攪黃了這事,看你咋弄?人家不在背後罵你?”
又沒好氣地道:“我找隊長商量商量去,真是的,淨跟那些人學著嚼老婆舌頭。”
張寶生擺明了不想摻和,道:“有要的就做,沒有要的就歇歇,省的一個個這麼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