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嘉妮的爺爺去世比較早, 薑新鳳就隻生了周萬裡和周佩蘭兄妹倆,女婿洪廣偉是金城電表廠的技術人員,周佩蘭是電表廠廠委乾部。
金城跟這邊離得遠, 周佩蘭一家得有五六年沒回來了。
周嘉妮上輩子跟姑姑一家接觸也不多。
但聽她媽說過,自己出生後姑姑帶過她一段時間, 非常疼她。姑姑以前在齊陽的時候也給她買小衣服, 織毛衣、織鞋子什麼的,近幾年也收到過姑姑寄來的包裹。
周嘉妮道:“那明天我去車站接一接。”
餘慧芳跟周佩蘭姑嫂關係不錯, 比跟她親弟弟妹妹關係還好。當年剛生了妮妮,婆婆那陣子正好生病,都是小姑子幫她帶孩子,聽到小姑子回來也很高興, 忙道:“明早我跟你爸也去。”
周嘉妮:“我姑現在倆孩子吧?”
薑新鳳:“你表弟洪鳴, 今年有個十三四歲, 你表妹洪靜丹過完這個年虛歲剛滿六歲。”老太太又擦擦淚,“五年前那次你姑就打算回來過年,都準備要訂票了, 發現懷了老二。等生了孩子,考慮著孩子小,就沒再挪動, 這不一直到現在。”
餘慧芳收拾著東西,跟薑新鳳道:“佩蘭臨到跟前了才跟咱說,應該是沒打算住家裡。”
薑新鳳就‘唉喲’一聲,頓時想通了什麼, 道:“是得回洪家住。”
他們去金城後,家裡的房子讓她婆婆分給大姑姐一家住了,幾年前回來那次就為這事起過矛盾。
如今又隔了這好幾年, 難得回來要是不回去住,她大姑姐該真當那家是他們的了。
“看來佩蘭應該通知那邊了。”薑新鳳道。
餘慧芳道:“那我收拾點年貨,明天佩蘭他們過來吃午飯,要是回洪家就讓他們把東西拿上,要是不想回去,咱擠擠也能住開。”
她趕緊去安排,周嘉妮在旁邊打下手,聽她媽媽感慨道:“你姑比你姨腦子可清醒,你姑知道爭,你姨是傻乎乎往外送,拉都拉不住,跟你前段時間差不多。”
說完又憤憤地補一句:“你那倆舅直接不是東西,占便宜沒夠。”
周嘉妮的姥姥姥爺都去世了,用她媽餘慧芳的話說,給他們兒子扒拉完東西,吸完小閨女的血就去世了。
餘慧芳是家裡老大,沒少被重男輕女的爹娘嫌棄,所以後來她自己有了女兒,才會往死裡寵,把她小時候沒享受到的,儘最大努力補到她女兒身上,就是沒用對方法,寵的有點沒心眼子了。
好在閨女沒一路蠢下去,及時清醒,不然她得嘔死。
而在她之後爹娘又生了個閨女,還沒出月子的時候就想著把小女兒送出去,後來沒送成,好歹給口飯當個小狗小貓一樣養著。
再後來,嘉妮姥姥就生了對雙胞胎,倆兒子,可高興壞了,當祖宗伺候著,給慣成了不上進的性子,還不如家裡倆閨女爭氣。姐妹倆學習都好,畢業後都分配到國營大廠,成了工人。
倆兒子沒工作,雙胞胎裡的老大接了餘父的班,那老二怎麼辦呢?
二老的想法跟大多數重男輕女家庭的父母想法一樣,女兒就是用來給兒子奉獻的,不能白供著讀書。
所以就在家裡鬨,讓姐妹倆讓一份工作出來,不,讓兩份。
大兒子頂班的那份工作太辛苦,想換一份,讓其中一個女兒換,另一個女兒直接讓。
餘慧芳沒同意,保住了自己的東西,不管她娘罵得多難聽,用什麼方式要挾,她都咬著牙沒點頭。
當時她還叮囑過妹妹餘慧秀,不能讓,換都不能換,一個大男人都嫌累的工作,你換過去就不累了?
餘慧秀性子有些綿軟,沒頂住餘母上吊的威脅,把工作讓給了小弟,為這事這麼多年了在婆家都抬不起頭來。
餘慧芳當時恨鐵不成鋼地罵餘慧秀:“她舍得死嗎?那繩子都快耷拉到地上了,她這是準備掛脖子還是準備掛腰上?鄰居都能看出來她這是在嚇唬咱,你咋這麼傻呢?”
餘慧秀則不理解大姐的硬心腸,一臉失望地道:“她甭管是嚇唬還是來真的,當娘的要上吊,做閨女的就能看下去?姐,你怎麼這樣呢!”
餘慧芳心寒道:“我已經讓過一回了,當年你姐夫給的彩禮,我說留一半帶走一半,她不同意,非讓我全留下。當時也是上吊威脅,我在邊上跪了半個多小時,求了半個多小時,最後就帶著兩床被子嫁了過去。也就我婆婆性子好不計較,這要是換個計較的婆婆,我今輩子都抬不起頭來。”
“這事你知道呀,如今你還吃她這套?”
餘慧秀搖搖頭:“我不敢賭…反正我已經讓了,我正好在家看孩子,給孩子他爸做做飯……”
餘慧芳氣道:“賈世成同意?他沒為這事給你臉色看?”
餘慧秀半天沒說話,最後氣弱道:“彆扭兩天,過幾天就好了。”
結果是這麼多年都沒好。
餘家兄弟姐妹四個,因為當年這事鬨得關係一直不好。餘慧芳氣餘慧秀頂不住,餘慧秀說大姐心硬,加上後來被婆家酸言酸語的擠兌,她男人每次生氣提起來都說:“他大姨怎麼就不讓呢?就你能,就你大方。”
餘慧秀越發不願意跟大姐走動,如今兩家就每逢年節象征性的串個門。
而餘慧芳跟她那倆弟弟過年也不走動,直接斷了往來的那種。
如今看著婆家這邊小姑子這剛硬的性格,跟周萬裡這個大哥關係也好,她有點羨慕。
聽著媽媽的感歎,周嘉妮心裡不是滋味。餘慧芳在妹妹的事上很清醒,還常憤憤不平。
可上輩子自己卻活成了媽媽最討厭的樣子,但又因為是親生的,媽媽隻能忍氣吞聲,氣閨女不爭氣,卻又沒辦法。
想到夢裡的那段文字,媽媽因為她而變得卑微,周嘉妮心裡就跟針紮一樣。
正在收拾東西的餘慧芳就被閨女抱住了,她好笑地拍拍閨女的手,道:“這麼大了怎麼還跟個孩子一樣呢?”
嘴上嫌棄著,身體又很受用,掛著那麼大一個女兒,她艱難的挪著來回收拾東西,還開心地笑個不停。
收拾了一會兒,周嘉妮就借口出去了,天黑後拎了個編織袋進門。
餘慧芳嗔道:“一會會沒看住你跑哪兒去了?”
周嘉妮抬手往媽媽嘴裡塞了個雞蛋糕,笑道:“去周圍幾個國營飯店轉了轉,還真讓我撞上了,和平路西邊那家店的燒雞,還有最後兩隻讓我買來了。”
燒雞是國營飯店的,她還從倉庫裡拿了二十個鬆花蛋、二斤雞蛋糕,以及一大塊肥瘦相間的五花肉並二十斤大米。
薑新鳳一看這些東西就知道是走正常路線不容易買到的,有些後怕地擔憂,譴責道:“唉喲,年底查的嚴,可不能往那些巷子裡鑽啊……”
這一冬天孫女沒少往回倒騰東西。
先不說吃的東西,光棉花今年家裡每人都添了身新棉衣,還多了床新棉被。
吃的那更不用說,今年這個年過的比任何一個年都肥。
捎回來沒吃完的火腿、羊腿。
還有排骨、雞、兔子、鯉魚、帶魚、海帶、蝦皮、粉皮、粉條、木耳、白酒,米麵也拿回來不少。
這裡頭有小邱同誌送的。
就是周嘉妮今年弄回來的花生、瓜子、核桃、乾棗也滿夠吃的,今年瓜子的物資票他們都沒用,拿來換彆的了。
花生留出來自己吃的,剩下的換成了油。
周嘉妮光明正大地撒謊:“以我現在的人際關係,還用的著鑽巷子啊?早就墊過話讓人家幫我留的。”
薑新鳳想想也是,放下心來。
餘慧芳也當真了,看著那些鬆花蛋,眉開眼笑地壓低聲音道:“唉喲,這變蛋比雞蛋都稀罕,哪個供銷社上的啊?我都饞這口了,先去切兩個倒點醬油醋蘸著嘗嘗。”
周嘉妮跟著進去拿盤子裝燒雞,一邊拆著,一邊撕了點肉塞餘慧芳嘴裡,餘慧芳邊吃邊嗔怪道:“拿出去一起吃。”
但心裡熨帖的不行,她閨女真疼她。
第二天早上起來,餘慧芳熗鍋煮的麵條,吃完飯後周萬裡出去借了氣筒給車子打氣,又借了兩根粗麻繩,還給其中一輛車子後座綁了兩塊木板,準備去接站的時候用來綁行李。
雙胞胎放假後早上也都睡到自然醒,嘉安從屋裡出來,見姐姐要出門,還問道:“姐你要去哪玩?”
餘慧芳沒好氣地道:“你以為你姐跟你們一樣成天隻知道玩?我們接你姑去,快回去把嘉平喊起來,洗臉刷牙吃飯,一會兒你姑他們就來了。”
嘉平嘉安對姑姑更沒印象,隻是常從爸媽嘴裡聽說,再就是對包裹的印象了。
薑新鳳又感慨道:“佩蘭上次回來是嘉平嘉安過周歲的時候。後來再想回,又懷了老二……”
嘉安問奶奶:“老二是誰?”
餘慧芳笑道:“你姑姑家的妹妹。”
一家三口,餘慧芳自己騎一輛,周萬裡騎一輛帶著閨女去了車站。
都年三十了,車站的客流量還是大,存自行車的地方都沒有靠裡的位置,放在外頭怕看車的看不過來,再被人偷走,周萬裡讓周嘉妮在外頭看著自行車,他跟餘慧芳進去。
周嘉妮在外頭等了半小時左右,就看見她爸媽帶著姑姑一家從裡頭出來了。
周佩蘭一眼就看到了穿著軍大衣的周嘉妮,臉上頓時露出喜愛地笑:“妮妮,都這麼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