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黎聽明白了那句“知道了”的意思,無聲地笑了下。
“手。”奚遲抬了抬手腕,示意江黎鬆手。
鬆手的瞬間,江黎聽到一句“沒生氣”。
門被推開,奚遲徑直往屋裡走,順手開燈。
江黎關上門,卻沒多走兩步,就靠在門邊看著奚遲:“沒生氣?”
奚遲把用來擋雨的校服外套放在椅背上,“嗯”了一聲。
他真沒生氣,如果非要說有,那也隻是覺得江黎這種“怕吵到”的念頭有些……
“你不舒服,再怎麼折騰,也就一個晚上,你也怕吵到我,”奚遲抬眸認真看著他,“一樣的情況,神魂不穩甚至更……”
江黎忽地開口:“不一樣。”
奚遲思緒驟然被打斷。
不知是夜深還是那身黑色t恤映襯,江黎眸色顯得有點深。
他頭發、手臂都沾著水痕,也分不清是雨還是汗,明明發著熱,整個人卻像一塊薄冰,不住往外冒著點涼氣。
奚遲:“什麼不一樣?”
江黎視線掠過奚遲頸側,隻一瞬,又很快離開。
“情況不一樣。”他淡聲說。
江黎看著位置上的人。
奚遲因為症不留這,是怕麻煩他。
但他不是。
他不想把人留下,不是怕麻煩他,是怕嚇到他。
情況不一樣。
奚遲一時沒能明白,有些追根究底的意思:“哪裡不一樣?”
江黎卻已經移開了視線,他徑自走到衣櫃邊:“沒哪裡。”
“很晚了,去洗漱。”
奚遲被推進了浴室。
直到浴室門關上,江黎才靠著床鋪護欄,勉強鬆了點神。
身上熱意還沒消,燒得整個人昏沉一片。他垂著眼皮,轉了轉手腕。
原先戴著念珠的位置空落一片。
浴室響起水聲,江黎抬眸往那邊掃了一眼。
在水聲和雨聲音交織的響動中,江黎想起奚遲最後問的問題。
哪裡不一樣。
他應該不會想知道的。
已經夜深,想到江黎同樣也要洗漱,奚遲最終沒再多問。
之前已經洗過澡,身上也沒出汗,奚遲簡單衝了一下,把位置讓給了江黎。
江黎洗漱完,推開浴室門走出來,奚遲正靠在床上擺弄手機,像是在敲字。
他沒蓋被子,床鋪也很整齊。
“很晚了,快睡。”江黎出聲提醒。
江黎話音剛落,奚遲手機“嗡”的一聲響,很明顯的信息傳送聲。
江黎擦頭發的動作一頓。
他抬頭掃過牆上掛鐘,已經將近4點。
“在聊天?”江黎問。
奚遲點了點頭:“很快就好,你先睡。”
兩人都沒再說話,江黎熄了燈,上床。
寢室被黑暗籠罩,隻有奚遲手機屏幕發出一點淺弱的光。
和桑遊那一場架收效甚微,身上熱意仍然很重,以至於江黎幾分鐘後才緩過神,聽到那邊的聲響。
像是椅子搬挪的聲音,奚遲不知道什麼時候下了床。
江黎睜開眼,抬手正要去開床頭的夜燈,耳邊便響起奚遲乾淨的嗓音。
“不用開燈。”
“你好好睡。”
聲音離得格外近。
“啪嗒——”一聲響,夜燈最終還是被打開。
江黎看著搬了張椅子坐在離他床鋪幾步遠的奚遲,猜到了他的用意。
“打算坐著守一晚上?”
奚遲想起剛剛校醫給他發的信息。
——他這次內生熱有點嚴重,晚上必須多留意一下,也是我的問題,當時應該直接留他睡醫務室的,這麼大雨來來回回也折騰,既然回寢室了就麻煩你多照看照看,如果體溫沒有降,可能得上鐘山。
生長熱問題可大可小,嚴重點甚至會影響到神魂,金烏顯然是前者。
之所以搬張椅子坐著,是因為江黎覺淺,上下床動靜吵人是一回事,奚遲也擔心晚上去探體溫的時候驚到他,不如提前告知。
“4點了,沒一晚上了。”奚遲變相承認。
江黎又好氣又好笑。
他也知道已經四點了。
江黎猜到了用意,也猜到了來由:“校醫說什麼了。”
奚遲對江黎猜到校醫的事並不意外:“你這次內生熱有點嚴重,我不放心。”
江黎坐在床上,背靠著牆,微微弓著身,肩線卻繃得有些直。
在奚遲開口之前,他想了很多種說辭。
心因性發熱不是第一次了,他有分寸,知道該怎麼處理,甚至知道到什麼程度要上鐘山,無論校醫說了什麼,他都能找到應對的說辭。
但奚遲說的是“我不放心”。
我不放心。
隻是換了個主語而已,這些話忽然都說不出口了。
江黎沉默良久。
屋外是如瀑的暴雨,打得滿地潮濕。
屋內是一室靜寂。
黑暗滋生出的晦暗情緒輕而易舉將所有理性、所有薄弱的意誌力和所有“應該”盤剝殆儘。
江黎忽然懂了那句夜深的每一個決定都是由“心”主導,而非“腦”的真正含義。
奚遲聽見江黎歎了一口氣,很輕,然後他說:“去拿被子。”
奚遲所有沒來得及說的醫囑被這句“去拿被子”儘數吞沒。
奚遲:“…什麼被子?”
窗外雨聲密織成網,江黎聲音已經恢複了一貫的輕淡。
“不是要守麼。”
“躺著守和坐著守沒什麼區彆。”
“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