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三成年禮爬壽山是慣例,雷打不動,但向來都是早上去,下午回,從沒有過夜爬的先例。
這是有史以來第一次。
消息落地的瞬間,各班都傳來掌聲和尖叫。
“夜爬??”
“看日出,我靠,這麼浪漫的嗎?”
動作很快的王笛已經從桌膛裡掏出手機:“你說到山頂的時候,我用這個姿勢拍一張照怎麼樣?這不得迷死我朋友圈的兄弟姐妹?那我是不是應該趁這兩天找一根棍子?或者這個也行,標題我都想好了,就用‘握日’,或者‘炸裂’,你覺得怎麼樣。”
祝餘覺得很炸裂。
“我覺得你還沒爬上去就跟我討論到山頂用什麼拍照姿勢迷死朋友圈的兄弟姐妹,有些過於曖昧了。”
王笛:“?”
杜衡適時開口:“小螺號,醒醒,那是壽山,你知道壽山‘爬一天,增壽六十年’的傳聞是怎麼來的嗎?”
“因為上山的步伐是二十歲,到山腰是五十歲,到山頂已經八十,‘小小年紀就一把年紀了’,就是這麼來的。”
王笛拍案乍起:“小小壽山能奈我何!”
“……”
夜爬的消息的確有些突然,林文光幾人想了想,轉頭看向靠窗那兩排。
“遲哥,學生會有收到夜爬的消息嗎?”
奚遲搖頭。
“也正常,”桑遊靠牆坐著,“高三成年禮向來是由老王親自負責的,學生會也不跟隊。”
老付由著他們討論了三四分鐘,才敲了敲黑板,繼續叮囑:“登山杖、頭燈、手套、保溫毯,坐墊之類學校會準備,登山包就統一用去年露營時候發的那個,應該都還在,這周六晚上回去找一下,沒有的話就用自己書包。”
“其他的物件,比如零食、水、帽子紙巾之類的,自己準備好,”老王邊說邊在教室裡隨意走動,剛走到某個位置,眼睛不經意一低,額頭一緊,“…因為是登高,爬的還是壽山,要做好難爬的準備,輕鬆是不可能輕鬆的。”
“某些同學自己幾斤幾兩要掂量好,不要背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聽到了嗎?王笛。”
情景再現,底下一片哄笑。
王·某些同學·笛不情不願地把麻將、頸椎按摩儀和戶外懶人充氣沙發劃出了自己的準備物品清單,並且轉頭極其可惜地看著祝餘:“餘,不能陪你打麻將了。”
祝餘:“???”
我踏馬什麼時候說要打麻將了?
老付抬手在王笛腦袋上敲了一下,回歸正題:“明天會下發具體的通知單,相關注意事項也都有標明,事關同學們的安全,一定要一個字一個字看過,聽到了嗎?”
“聽——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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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號是周一,出發前一天,兩人視頻了半個多小時。
因為奚遲前兩天剛參加完一場自主招生的考試,沒怎麼睡好,江黎怕他累,沒讓他收
拾,隨便聊了兩句就找了個由頭把人騙去睡覺。
安排28號下午出發??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但百日誓師的行程從上午就正式開啟。
《我相信》的音樂在操場循環播放著,校領導致辭,老師致辭,學生代表和家長代表一一發過言,百日倒計時正式上牌,就連高三食堂窗口的早餐都很應景地改成了“狀元及第粥”、“金榜題名餃”之類的小彩頭。
高三學子排著隊走過百米終點處的“狀元門”,開幕式才算結束。
下午,十幾輛大巴車按照規定的時間駛入學校。
夜爬壽山的消息顯然已經在高一、高二傳開,大巴車開進來的時間又剛好撞上下午最後一節自習,學弟學妹紛紛扒拉著窗戶和護欄朝外探腦袋揮手,熱鬨程度堪比送考。
小螺號也站在車邊朝著他們拚命揮手,邊揮邊邊朝著身後喊:“就一個百日誓師,學弟學妹是不是過於熱情了一點?”
杜衡:“你可以聽聽他們都在喊什麼。”
王笛凝神聽了一會,就聽到一句“學長請全須全尾的回來”。
王笛:“……?”
好“歹毒”的祝福方式!
“什麼意思?就去爬個壽山,需要用到‘全須全尾’這種詞?”
廖爭拎著王笛的後頸領子就把小螺號帶上了車:“爬完就知道了。”
壽山距離瑞城不遠,但畢竟是鄰市,多少也有點距離。
去的一路上,除了幾位補覺的大佬,其餘人都顯得極其興奮,尤其是王笛幾個,一路上嘴巴就沒有停過。
“磨刀不誤砍柴工,讀完高中再打開”的散群裡也是消息不斷,顯然都在為高三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大型活動而興奮。
晚上九點,大部隊終於抵達壽山山腳。
因為是周一,走的還是夜爬路線,遊客不算多。
壽山山頂常年不滅的頂燈在夜裡爆發出強烈的存在感,一群人一抬頭便是一道金光入目。
“看著也不遠啊。”廖爭隨口說了一句。
王笛嗤笑一聲:“就這!之前看高三學長在朋友圈發過照片,還以為多高呢,現在看看,我感覺學校發的登山棍都多餘。”
“聽說壽山的售票處在山腰,隻要強者,從來不收弱者門票。”
“這麼狂?”
“看我兩小時拿下!”王笛刷拉一聲,蹬開登山杖,帶頭衝鋒。
兩小時後——
王笛癱坐在台階上:“售、售、售票……”
“售票處沒到,這是你問的第三十一次了。”
祝餘:“‘就這’?”
杜衡:“兩小時拿下?”
林文光:“小螺號,怎麼不笑了?是生性不愛笑嗎?”
壽山“百山之首”的美稱絕不隻是因為高度,更是因為一路一步一景的風光,哪怕是入夜也不見絲毫折損,一點也不遜色於白日景象,甚至因為涼氣而凝蓄的稀薄雲霧帶出一種朦朧卻磅礴的自然之態。
但
越往上台階越陡,王笛此時隻有一個念頭:“還有多久到售票處?”
甚至連山頂都不問了。
邱長清小觀長喘著氣走過來:“遲哥算了一下,以我們現在大部隊的速度,如果不休息的話,大概還要2小時31分鐘。⑦⑦[]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王笛:“……”
“遲哥肯定算錯了,”王笛捂著耳朵搖頭,“我覺得日出其實也不一定要在百日誓師這天看,而且爬山這件事,你們不覺得有點傷膝蓋嗎?你們也知道的,我膝蓋一向不太好,要不你們先上去,我在這裡坐一個小時,簡單休息一下,然後去停車場等你們,學校十幾輛大巴停在停車場我也不太放心,萬一被人偷了呢?”
所有人:“………”
誰特麼閒著沒事大晚上去停車場偷大巴!
王笛話沒說完,衣領再度被廖爭拎了起來。
走在前頭的奚遲聽到身後的動靜,停下腳步,朝後看了一眼。
像是有人在哭。
“不用看了,”桑遊拍了拍手上剛剛沾上的灰,“聲音這麼難聽,除了小螺號還能有誰?”
奚遲:“。”
江黎沒在意身後吵吵嚷嚷的一團,隻低頭看著奚遲在手中握了小十分鐘還沒少下去的飲料:“不喝了?”
“等下喝。”奚遲說。
江黎盯著他的表情看了幾秒,忽地笑了下:“難喝?”
奚遲:“。”
飲料是桑遊隨手給的,他拿的時候也沒注意,隨手就開了,喝了一口才發現是提神的營養液,還是舌根發苦的那種。
江黎從他手上拿過那瓶營養液,三兩下喝完,捏扁罐身,扔進一旁的垃圾桶裡。
和奚遲計算的大差不差,兩小時四十六分鐘後,大部隊終於到達了售票處,看著售票處一塊“勇敢的人先享受世界,但也請量力而行”的宣傳牌,所有人陷入沉思。
正想著該怎麼自然而然地讓售票處的工作人員看出他們已經不太行了,然後委婉地提出夜爬的危害,然後他們再順坡表示“我們其實很想登頂看日出,但既然工作人員都這麼說了,肯定有他的道理,要不我們就在這裡等日出”的想法,老王宣布了一個噩耗。
“不用買票,來之前就已經訂購過團體票了。”
“孩子們,不要停下你們的腳步,讓我們繼續朝著山頂出發!”
所有人的沉默震耳欲聾。
走過中門,看過與淩雲樓同名的淩雲石,走過香爐崖,淩晨四點三十分,終於到達山頂。
當金頂燈光沐浴在身上的一瞬間,所有人都有種“圓寂”的圓滿。
“屍體”橫七豎八躺了一地,祝餘拖著殘破的身軀,還不忘推推王笛:“你不是要在山頂拍照迷死朋友圈嗎?還不起來?”
王笛:“……”
“幾點日出?”地上有人開口問。
“6點31。”
“還看日出?不約。日上三竿再叫我,我要睡覺。”
江黎
鋪好墊子,奚遲坐在他身邊,從並排坐著,慢慢變成靠著,最後不知不覺躺下,枕在江黎腿上。
奚遲鮮少在周圍還有人的情況下做什麼親密舉動,更彆說周圍還有這麼多人,這是第一次。
“就躺十分鐘。”奚遲說。
江黎笑了下,拿過保溫毯蓋在奚遲身上。
枕了十分鐘,奚遲準時睜開眼睛,正想起身,後頸被江黎很輕地捏了下:“再躺會。”
奚遲嘴巴動了動。
“都躺著,沒人看。”江黎淡聲道。
奚遲下意識回頭。
早已在黎哥警告的視線中收回眼神的一群人立刻躺平。
奚遲鬆了一口氣,繼續枕在江黎腿上。
“睡一會,日出叫你。”江黎輕聲說。
奚遲“嗯”了一聲,閉上眼睛。
等奚遲躺回去,不遠處的王笛才躺在被石土頂得凹凸不平的地墊上,仰著無處安放的腦袋,拍著祝餘,發出羨慕的聲音:“我的餘,我也想把我的腦袋枕在你的大腿上。”
他的餘:“滾。”
小螺號:“好嘞。”
山頂在一片絮叨聲中安靜下來,所有人都被連續幾個小時的行程勾出一身疲累。
直到6點一過,天邊開始出現日出前的熹光,才慢慢有人從地上爬起來。
不知道誰先喊了一聲“太陽要出來了”,這一聲好似山海的晨起鐘敲響,一個接著一個的人醒來。
一路上,大半人都被望不到頭的山頂減退了對日出的期待,越往上走,放棄的念頭越多,也越想著“就一個日出而已,其實也沒什麼好看的”。
可當天邊越來越多的熹光和霞雲積聚,所有人卻又不約而同從地上站起來。
6點29分。
6點30分。
時間在這一刻無限拉長。
倒計時十秒——
天光乍破照山河,白霧披山,陰陽割昏曉。
來之前,煙雨江南劉老師給他們布置了一項任務,要他們用一句話描寫看到的日出,說得好的有獎勵。
所有人都做足了功課。
什麼“一麵紅金大圓鏡,儘銷雲霧照乾坤”、“霓為衣兮風為馬,雲之君兮紛紛而來下”都搬了出來,還有現學現用“若夫日出而雲霏開”的,王笛甚至還狂背一段“稍見雲中白若摴蒱數十立者,山也,極天雲一線異色,須臾成五彩,日上,正赤如丹,下有紅光,動搖承之”的高端語句。
還有另辟蹊徑,準備從科學方麵入手,準備說“丁達爾效應”的。
也有在知道王笛背這麼高級的片段後,嘗試性背了十幾分鐘,背不下來,準備渾水摸魚在小螺號念完之後馬上跟一句“俺也一樣”的。
可在這一刻,真正看到日出的這一刻,他們腦海裡浮現出的,就隻有單薄到甚至有些乾癟的三個字。
——太美了。
漫天紅雲,霞光萬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