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人在前捧著銅鏡,另有一人在後,執著圓木梳小心給烏憬順發,再用玉冠發簪挽起。
活生生將銅鏡裡的少年裝點成一副極其尊貴的模樣。
拾掇乾淨了,才跟在寧輕鴻後頭,被帶去膳廳用膳,在烏憬要坐下來時,又被一聲令下,“站著。”
烏憬乖乖站好了,偷偷覷著千歲大人的臉色,不知又怎麼了。
寧輕鴻說完,便自顧自地用起膳來。
拂塵給主子一道又一道地夾著菜,餘光瞥見天子都快盯著爺的碗裡看癡了,不住地咽口水,又瞧了瞧正不緊不慢用著膳的千歲爺。
不知自己就跑了趟內閣,又出了何事。
他暗自抹了抹汗,陛下尚在病中,昨日張院判才說了要好生細養,大周就這一位天子了,可不能出事。
安拂塵拎著臂彎搭著的那拂塵,用手柄暗中推了一把傻站著的陛下。
烏憬遭這暗擊,踉蹌兩步,挨到寧輕鴻邊上,剛剛還硬撐著的病體這下沒了一口氣支著,腿軟發暈。
烏憬扯寧輕鴻的衣角,“烏烏餓,要吃飯。”
寧輕鴻動作一頓,仍是那句話,“還有呢?”
烏憬想破腦子,突然靈光一閃,試探地道,“渴了要喝水,難受了要出聲。”
“都要跟哥哥說。”
寧輕鴻,“坐下吧。”
拂塵忙給烏憬布膳,笑嗬嗬道,“陛下不喜用粥,老奴去盛碗湯來。”
烏憬一屁股坐下後,等著開飯,聽到這句,下意識困惑地看去。
拂塵接著道,“昨日陛下起了熱,太醫說得吃流食,可不管禦膳房那邊端來什麼粥食,陛下一概不吃。”
“還是千歲爺去吩咐盛了碗肉湯來。”他將香迷糊的一碗烏雞湯放在烏憬手邊,又盛了半碗飯,“瞧瞧,今日米飯都特地燉得軟了。”
“陛下快吃罷。”
烏憬愣了好一會兒,才拿起碗筷。
拂塵又盛了些燉得軟爛的肉糜來,他慣會兒揣摩人臉色,凡是烏憬盯了某道菜久些,他都會體貼地盛過來。
烏憬吃得舒舒服服的,連嗓子都不那麼疼了。
用完膳後,就又回了離膳廳近的寢殿,不知怎麼,今日沒去禦書房,反而暫時用起了他殿內的案桌。
烏憬看寧輕鴻又開始批折子,就識相地不再出聲,他跪坐在一旁,下一刻,宮人就端了他今日的藥過來。
苦澀的藥腥味一下彌漫開來。
烏憬偷偷看了一眼一旁的寧輕鴻,不敢說苦,毅然決然地捧起碗就咕咚咕咚灌了,整張臉都皺在了一起。
宮人用濕帕擦去他嘴角的藥汁,收了碗,端上盤蜜餞來。
喝完藥的烏憬懨懨地用玉筷夾了一筷放進嘴裡,剛一入嘴,就嘗出了這是昨日他半昏迷時被喂進的蜜棗。
跟昨日一樣的甜,
可好吃了。
烏憬給什麼吃什麼,不用一旁照看的拂塵多費一句口舌,乖得不行。
他莫名曉得千歲爺為何會留這小傻子在身邊了。
烏憬吃完一個,還想吃第二個時,耳邊就響起一聲,“烏烏隻能吃一顆。”
他茫然仰臉,跟淡淡笑著的寧輕鴻對上視線。
看似很好說話,
卻沒有給烏憬任性的空間。
烏憬溫吞地“哦”了一聲,不吃了。
這個人是一直在看著他嗎?才知道他想偷吃第二顆。
蜜餞被宮人麻利地撤了下去。
寧輕鴻翻開下一本折子,輕歎,“太醫說陛下得戒口,微臣隻能多仔細些。”
聽不懂。
烏憬無聊地趴在桌麵上,認真地數著桌上有幾根毛筆,慢慢的,有些困了。
他現下就在寢殿,床榻就在不遠處,好似寧輕鴻知曉他喝完藥會犯困一樣。
烏憬腦袋一點一點的,在下一瞬“啪嗒”砸在桌麵上,霎時清醒了,他怕打擾到寧輕鴻批折子。
他數過了,那些折子光是摞起來有小臂長的就有四五堆,本來全都是他的工作量,換作烏憬來,他可能批一整日都看不完。
可寧輕鴻的速度很快,幾眼掃完,朱筆一批,重要的就喚宮人立即傳下去。
如果以後他當真有機會掌皇帝大權,恐怕烏憬也不會想要,不然恐怕不出三日,大周必亡國。
他不是這個朝代的人,也沒有身為大周皇室最後一脈必須要爭一口氣的榮辱感。
他也並不封建,反而覺得這九千歲好像也沒有把大周管得民不聊生,人也不壞,那辛苦理理國事也不是不行。
慢慢的,烏憬又困了。
他去拽寧輕鴻的衣角,“哥哥,困了,要睡覺。”
寧輕鴻便停筆起身,“隻能睡半個時辰,陛下午時還得用藥。”
烏憬皺起鼻尖,似乎很不高興,“睡一會兒?”
寧輕鴻笑,“烏烏在鬨脾氣?”
烏憬,“脾氣?”
寧輕鴻沒再跟個聽不懂他說什麼的小傻子爭執下去,把人帶到了榻邊。
烏憬等著宮人給他褪衣卸冠,看了一會兒這像模像樣的龍榻,突然冒出了一個壞主意。
等一切弄好,寧輕鴻才輕聲道,“好了,烏烏睡吧。”
烏憬倒下去,似乎很是困頓,迷迷糊糊地抱住柔軟的被褥,“……哥哥真好,烏烏還沒有睡過這麼暖和的被子。”
寧輕鴻霎時停了動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