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一個白釉瓷羊,西一個木雕小鴨……也不嫌硌人。
烏憬蜷縮在這些玩物的中間,瞧上去像被它們擠占了空間,可憐巴巴地縮成一團。
寧輕鴻狀似無奈地輕歎一口氣,抬抬手指,讓宮人掀起簾子。
“怎麼蠻橫成這副樣子。”他輕聲道了一句,寧輕鴻俯身,親手將那些滾得亂七八糟的小玩物們一個一個撿了起來。
宮人識趣地抱過一個兩掌大的木盒過來,無聲呈開,裡頭赫然是先前寧輕鴻叫人買來的小玩具,最頂上就是那隻撥浪鼓。
拂塵接過來,雙手捧上。
寧輕鴻撿完後,隨手擱在木盒裡,依舊彎著腰,最後是那隻布老虎,他不急著起身,企圖從烏憬懷裡拿開被抱得死死的被褥。
少年一點警戒心都沒,被動作弄得半夢半醒,昏暗中隻以為自己在做夢。
聞見鼻尖熟悉的安神香,又闔上眼沉沉睡去,隻不過沒了被褥,又霸道地抱住寧輕鴻伸過來的手臂,臉肉貼著,無意識蹭了蹭。
簡直沒一點防心。
寧輕鴻將被褥無聲展開,給人蓋上,不緊不慢地抽出自己的手臂,被烏憬抱著手掌不鬆開時,還用手心輕輕撫著少年的臉側,哄著人將手鬆開。
費了好一番功夫,才將這粘人勁推開,抽身開來。
寧輕鴻直起身,讓宮人又將簾子放下,最後,才將那隻布老虎放回木盒裡。
拂塵正準備合上木盒,卻突然被一杆煙管止住動作。
這煙杆在寧輕鴻手中倒了個方向,白瑪瑙做的噙口靜靜抵住拂塵的手,他垂下眉眼,饒有興趣地看著木盒裡麵,而後慢慢笑了。
他用噙口在木盒裡麵挑開旁的物什,輕易就勾出一個金銅而製的長杆。
上麵原本該待著的九個銅環不翼而飛。
寧輕鴻動作極輕,細致下從頭到尾都沒發出過任何磕碰的聲響,他微微抬起煙管,這金銅杆便從煙管上滑入他的手心中。
跟煙鬥碰上,發出玉石相撞的一聲。
是故意的。
透過床簾,隱隱能看見榻上的少年天子似乎被吵得翻了個身,呼吸聲依舊輕淺又平穩。
寧輕鴻挑眉,似笑非笑地攜著那兩個東西離開,他繞到了床榻前的屏風後,隔了有一段距離,才停下。
拂塵根本不知主子又起了什麼心思,隻彎腰捧著那木盒跟著。
隱約瞧見千歲爺似乎用那根煙杆不停在木盒裡不疾不徐地翻著,似乎在尋著些什麼。
拂塵一言不敢發,直覺現在不是他能開口的時候,戰戰兢兢地險些要把腰彎得跪下去了。
寧輕鴻找了片刻,沒尋到,“去查,今日誰給陛下收拾的床榻。”他輕聲,“千萬——彆吵醒了陛下。”
拂塵立即無聲退去。
那木盒被放在了案桌上,寧輕鴻在昏暗中等了片刻,想起什麼,將手中的布老虎放進木盒裡,他重新將盒子合上,放回殿內作書房一角的背後的置物架上。
上麵堆著大大小小的擺設。
有文房四寶,也有瓷器玉瓶。
是平時就算烏憬瞧見,怕磕了碎了,也沒什麼興致去碰的地方,這木盒原先就一直擺在這。
沒過片刻,拂塵就帶著一宮女回來稟報。
寧輕鴻正坐在太師椅上,他身著墨綠色的寬袖長袍,上麵繡著五彩仙鶴,夜色披在他身上,近乎將這墨綠沉澱出一股彆樣的可怖。
那宮女膽顫心驚地跪伏在他腳邊,全身都在抖。
寧輕鴻輕笑,“怕什麼?”
那宮女近乎要昏厥過去,“奴婢什——”麼都沒做。
話未說完,寧輕鴻便“噓——”了一聲,“陛下在歇息,可莫要將人吵醒了。”
宮女便壓低聲音,“是是。”
寧輕鴻,“我問,你如實答。”他笑中帶冷,“說錯一個字,你今夜便不用出去了。”
宮女麵色發白。
寧輕鴻問,“可識得此物?”
宮女硬著頭皮看去,近乎要磕頭點地,“認的,認的。”
寧輕鴻,“從哪識得的?”
宮女,“今早給陛下收拾床榻時,從床腳的墊子裡拿出來的,奴婢以為都是陛下的愛玩之物,跟其餘宮人一起,找了個木盒收拾起來了。”
寧輕鴻吐出三個字,“都有誰?”
他的問話中一點信息都未曾給出,都是短短幾字的詢問。
被問話之人根本不知他知曉什麼,又不知曉什麼,還曉得多少,都怕自己撒一個字的慌就被瞧出。
宮女老實得不行,連自己記不清的也不敢糊弄過去,她說了兩個人名,就直言自己不認識剩下的人,記不清了。
寧輕鴻,“除了那木盒裡的,還收拾出旁的物什嗎?”
宮女覺得千歲爺是懷疑自己手腳不乾淨,她慌慌張張,隻想自證清白,“隻有木盒裡那些,奴婢不敢私藏陛下的東西!”
死靜。
宮女汗如雨下,眼前發黑,幾乎以為自己要脫水昏過去,才聽見千歲爺淡笑的一聲,“下去吧。”
她軟著身子,連滾帶爬出了殿。
寧輕鴻指骨輕敲著太師椅的扶手,闔著眸,叫人看不清神情,過了不知多久,他才睜開眼,道,“拂塵,去把陛下床底下藏著的物什拿出來。”
他想了許久,才從不重要的記憶裡找出這一回兒事,當真夠費心的。
拂塵即刻領命去了,沒過一會兒,就端著兩個疊在一起的盤子出來了,他這雙手伺候人久了,上麵放著的小石子在走動間滾都不帶滾一下,半點都不帶晃。
穩穩呈到了寧輕鴻的眼前。
寧輕鴻隻一垂眼,就瞧見那消失不見的物什,兩個瓷盤上除了放著一個木盒,幾顆小石子,還有一串連在一起的九個銅環。
跟他手中的銅杆,是為一對。
寧輕鴻將手中的煙杆跟銅杆遞給宮人,他無聲笑了下,“將這些物什都帶回府尋個地方放著。”
他不準備原樣放回去。
拂塵硬著頭皮問,“這幾顆石頭也……”
寧輕鴻從善如流地起身,準備回府了,“都拿著。”
直到出了殿門,離開了那逼仄足以令人窒息的空間,拂塵才有一種撿回一條命的錯覺,他卸下提著的那顆心,曉得千歲爺此時回府,不論方才出了何事,都不打算在今夜發作下去了。
隻是千歲爺心思詭秘,拂塵今夜不弄個清楚,是生怕日後一不小心就觸了主子眉頭,他捧著那一堆東西,跟在千歲爺後頭,大著膽子問,“爺,這是怎麼了?”
寧輕鴻的身影都被夜色遮了大半,神色晦暗不清,隻是語氣是帶笑的,“沒什麼。”
他嗓音極輕,“被養的狸奴耍了一遭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