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輕鴻頓了頓,“隻是……”他微微俯首,輕聲,“為了不讓人發現烏烏發現的,我隻能一直服下秘藥,經年累月,丹毒使我變成此。”
“而今距我掌權也有九年之久,今年是第十年,未滿。”他慢條斯理,“一樁樁,一件件,都與烏烏說了,可滿意了?”
“烏烏可還有什麼想問?”
對方說得太過統籠跟官方,就好似跟記載史書一般,沒有帶任何的私人情感,聽不出半分控製不住的情緒。
以致於烏憬聽完就好像在聽彆人的故事。
他是有些傷心的。
不是在為了他代入不進去的那些過去傷心,而是如今麵前人冷淡的神色。
烏憬語無倫次,“你不要難過。”
寧輕鴻淡笑,“我並不難過。”他道,“我雖孑孓獨行十數年,見了
不少烏煙罩氣之事,也做過人下人,可我不曾悔過。”
烏憬卡了下殼,手足無措地幫人罵道,“都怪那個什麼新,新法,新政?”
寧輕鴻道,“新政利民利國,推行新法是好事。”他頓了頓,“可無論哪朝哪代,新法必然遭阻,也必有新舊黨之爭。”
烏憬被這一筐話弄得都快暈頭轉向了,磕巴了好半天,才找到能罵的對象,“那就怪,怪那些報複你家的人?他們也該——”
那個“死”字他無論如何也說不出來,又改口,“他們就該坐一輩子的牢!”
寧輕鴻笑,“我不怪他們。”他輕聲解釋,“他們死時被連誅了九族,受車馬之刑,四分五裂,連裹屍之地也無。”
語氣都帶著幾分坦然的豁達。
烏憬卻霎時呼吸都窒住,有些罵不下去了,磕磕巴巴道,“那怪先帝為什麼沒有把新法推行下去?”
寧輕鴻瞧著人,先道了二字,“先帝?”
按理說,過去烏憬身為皇子,這麼稱呼哀帝,於禮不合。
隻是烏憬並未反應過來,他又聽寧輕鴻笑了下,慢聲道,“我也不怪先帝。”
“哀帝雖昏庸無能,可他死時癔症發作,將自己吊死,元妻也自刎隨之,僅三位能堪大任的龍子也亂鬥致死。”
“他們死得這般可憐,我不怪他們。”
這句話被寧輕鴻說出口時幾乎是氣音,明明是溫熱的氣息,打在烏憬的麵上時,卻讓他唇色都發白了。
寧輕鴻似笑非笑地問,“烏烏冷了?”
烏憬連頭都不會搖了,“我,我……”
寧輕鴻微眯起眸,“那便是怕了?”
烏憬快成了個結巴,“你,你不怕嗎?”
寧輕鴻反問,“怕?”他道,“若事發被治罪,我總會有法子讓這些人來伴我。”
他笑,“人不過一死之,有如何可怕?”
烏憬一個字都擠不出了。
他總算知曉生不生病的寧輕鴻有哪裡不同了,這兩句話分明是在說大不了大家一起死。
這還不夠可怕嗎?
烏憬已經一點安慰的情緒都沒有了,他現在隻想逃,往哪裡跑都好,也根本沒想過自己還有這麼快就食言的一日。
他剛剛還說了,會努力克服。
這怎麼克服?
他克服不了。
烏憬踮起的腳不知何時放平回到地上,摟著人脖頸的手也放鬆了,隻顫著眼瞼抬眸看人,在寧輕鴻用指尖撫到他發絲後時,下意識轉身,隻是沒想到他的腳也麻了,剛動就踉蹌了一下。
險險被人扶住。
寧輕鴻俯下身,貼在少年的耳畔上,“烏烏可是又要跑?”他放輕嗓音,“怎麼好的不學,壞的也不改。”
“哥哥不是說過了,要說話算話。”
“烏烏不是想哄我心情好嗎?”
“總要做些什麼,隻親一親抱一抱,也太過輕鬆了些,世上哪有這麼容易的事。”
寧輕鴻輕闔了下眼,半垂著眸,微微側臉,低低在烏憬耳邊“嗯?”了一聲,帶著絲鬆散之意,似笑非笑,“烏烏說是不是?”
烏憬被扶住的是小臂,寧輕鴻的掌心捆住他,感受不到緊緊壓著的力,但怎麼也掙脫不開,他眼淚都快掉了下來,不明白自己先前怎麼會那麼天真的不自量力。
隻搖著頭,要哭出來,“我,我反悔了。”
寧輕鴻恍然地歎了一聲,“說謊,該罰。”他道,“讓哥哥去尋尋那把木尺可好?”
烏憬整個人快蜷縮地蹲在地上,隻一隻手被人拉著,搖頭,“不要,不要尋,我不,不反悔了。”他真的怕了,哭腔都跑了出來,“對,對不起。”
“不是烏烏要問的,要知曉的,怎麼自個倒先哭了?”寧輕鴻輕聲問,“乖,從地上起來。”
烏憬小口地呼吸著,腿都軟了。
聽見寧輕鴻淡笑著,“哥哥等著烏烏——”
“繼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