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此對視的瞬間,施黛的視線幾乎是被燙了一下。
鮮少有過這種感受,僅因對方一道目光一句話,就從後脊滋長出過電般的麻,轟然竄上頭頂。
她知道自己的心臟在不規律跳動。
施黛:……
施黛看一眼江白硯,再輕飄飄挪開眼珠。
她仍被江白硯抱在懷中。
施黛起初是真沒旁的心思,擁抱隻為安慰,此刻卻感到耳後一陣火燒的熱,這讓她覺得不太妙。
江白硯麵對其他人,也會露出這樣的情態、說這樣的話嗎?
“想學的話。”
把腦子裡雜七雜八的念頭強行按下,施黛小聲:“我是要收學費的。”
江白硯一瞬不瞬地注視她:“你想要什麼?”
無論施黛渴求什麼,他都能給她。
金錢,珠玉,天靈地寶。
江白硯不在乎身外之物,他有的,施黛儘管拿去,他沒有的——
江白硯有實力去奪。
隻要施黛不像除夕夜那樣,信口胡謅想要天上的星星。
他的雙眼漆黑沉凝,被盯得心下微亂,施黛鬆開雙手,後退一步。
從江白硯懷裡出來,軟玉似的觸感消失不見,冷香散去,她握了握空空如也的掌心。
“學費是——”
想起這人滿身的傷,施黛多出幾分底氣,義正辭嚴:“你得好好照顧自己,彆再故意受傷了。”
這個答案出乎意料,江白硯神情稍頓。
下一瞬,他揚唇輕笑,是聽話又乖巧的形貌:“好。”
他能這麼輕而易舉地承認?
施黛還是不放心:“這回彆想蒙混過關。我會隨時突擊檢查。”
她慍怒未消,說話時故意加重語氣,慣常含笑的臉微微繃起,似乎想讓自己多添些氣勢。
可惜看上去並不凶,反而像隻初生的幼虎。
極少見到施黛的這副表情,江白硯多看了幾眼:“嗯。施小姐儘管看便是。”
……什麼叫“儘管看”?
被他一句話噎住,施黛欲言又止,瞥向江白硯鮮血淋漓的右手,默了默,從懷裡掏出藥膏。
手背一塌糊塗,被他親自切開皮肉,而在鬼打牆裡,江白硯始終是用這隻右手拿劍的。
他真是——
思來想去琢磨不出形容詞,這人的瘋勁,大概世上獨一份。
這處傷痕太過古怪,找不出理由解釋。江白硯當然不可能拿給閻清歡看,因而從頭到尾,刀傷沒經過妥善的處理。
掀開遮擋的布條,內裡血肉狼藉。
“江公子。”
施黛皺著眉,把瓷瓶遞給他:“你擦一擦吧。”
江白硯道一聲謝,接過瓷瓶。
他上藥的動作嫻熟流暢,因為施黛在身前,比平時細致數倍。
眉目輕垂,薄唇如朱,一張
疏淡清逸的美人麵,施黛瞧著,忍不住去想:
江白硯用刀劃破他自己身體時,會露出怎樣的神色?痛苦,蹙眉,還是一如既往麵含輕笑?
想象不出來。
她對江白硯的認知,隻停留在溫潤疏離的表麵。
真正的他究竟是什麼模樣,施黛難以自抑地感到好奇。
她很少對某人產生如此明顯的探知欲。
刀痕被重新上藥包紮,堵在心口的巨石沉甸甸落了地。
總算和江白硯把話說開,施黛無憂一身輕,揚眉笑笑:“如果沒彆的事,我們去大堂看看吧?”
她喜歡坦誠輕鬆的相處氛圍,不久前的對峙快要燒毀她的腦細胞,實在難熬。
施黛表麵上雲淡風輕,其實腦子都快炸掉。
估摸著時間,第三波邪潮快開始了。
江白硯把瓷瓶遞還,指腹不留痕跡地撫過邊緣,隱約觸及一絲由她殘存的溫度:“好。”
*
不出所料,一樓照舊死氣沉沉。
第二波邪潮有虞知畫和韓縱相護,住客們勉強保住一條命,如今又驚又怕,好幾人跪在地上求神拜佛。
韓縱是個戾氣十足的冰山臉,對誰都沒有好臉色,這會兒待在自己房中,沒露頭。
與之相比,虞知畫平易近人得多,姿容卓絕、性情溫婉,修補驅邪陣法之餘,不忘幫住客們療傷。
施黛謹記這次的任務,事業上腦,認真思考。
換言之,一樓所有的客人,都是虞知畫的不在場目擊證人。
“仙師,救救我們吧。”
一個姑娘哭得抽抽噎噎,坐在虞知畫身前:“我們今晚還能活著回去嗎?”
“我行商多年,從沒碰上過這種事!”
中年商販不停打哆嗦,咬牙切齒:“這家店……早聽說這家店晦氣。”
靠在牆角的老板娘登時不樂意:“怎麼就晦氣了?”
“君來客棧,不是被邪祟襲擊過好幾回?”
死到臨頭,中年商販說話直白,再無顧忌:“聽說之前幾次也死了好些人。這勞什子驅邪陣法,不就是由此設下的?”
施黛凝神去聽,想起老板娘的確說過,君來客棧地處偏僻,荒郊野嶺的,偶爾有野獸靠近,外加極少數的邪祟侵襲。
不過……換個角度想,今天的變故,有沒有可能與曾經的幾次邪潮相關?
同樣置身大堂的沈流霜一眼瞥見她,招了招手,示意施黛去桌邊坐下。
柳如棠悄摸摸投去視線。
她和沈流霜時刻留意大堂的動靜,已在人群間靜坐多時。
施黛主動邀約江白硯詳談這麼久——
晃眼看去,兩人心情都很不錯。
等等,江白硯的衣襟,是不是有點兒亂?
褶皺也挺多,與往常的一絲不苟大相徑庭,像被什麼人揉捏過。
嘴角往上抽了抽,柳如棠握杯子的手一抖。
不會吧。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閒著也是閒著,施黛順藤摸瓜,揚聲問:“老板娘,能不能說說前幾次的邪祟作亂?”
君來客棧平平無奇,憑什麼引來一次又一次的妖邪?
老板娘不願多提,麵對大堂裡十多雙探究的眼睛,無可奈何抓了把頭發。
“從我爺爺到我,幾十年裡,客棧總共進過三次邪祟。”
老板娘道:“第一次是三四十年前吧?那時候我沒出生,聽我爹說,有群妖魔鬼怪夜半擅闖,害死不少人。若非客人裡有幾個懂行的,我爹和我爺爺都得沒命。”
沈流霜:“懂行的?”
“不知道是鎮厄司還是散修,修為不算高,有幾人死在邪祟手上。”
這個話題稍顯沉重,老板娘輕歎一聲:“第二次,在二十年前。是隻走火入魔的妖,原本徘徊在山林裡頭,瞧見客棧裡的人煙,就衝進來了。”
她頓了頓,接著道:“那回附近恰好有鎮厄司巡邏,處理得很快,沒人受傷。”
大昭妖鬼橫行,一隻妖物作亂算不了大事,沒掀起風浪。
施黛在桌旁坐穩,單手撐起下巴,認認真真地聽。
“最後一次,是十年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