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乾隨山峰一起塌陷,耳朵因失重嗡嗡作響。
施黛穩住身形,千鈞一發之際,給兩人套了張神行符。
有神行符傍身,如果妖魔鬼怪突然襲擊,她們可以及時避開。
“虞知畫一直往這邊折騰。”
下墜的失重感堪比蹦極,施黛緊閉雙眼:“她肯定在我們附近!”
柳如棠看了眼山下的滾滾水浪,在冷風裡呐喊:“我們不會掉水裡吧?你會遊泳嗎?”
她是個實打實的旱鴨子。
腦補完自己在水裡奮力掙紮的畫麵,施黛一抖:“不、不會。”
柳如棠立馬安慰:“彆怕。我……啊不,白九娘子會,特彆擅長。”
她家蛇仙是全能的!
不幸中的大幸,山峰被夷為平地時,在水平麵上方堪堪停住。
比起周圍的崇山峻嶺,她們所在的位置成了一片低矮峽穀。
施黛用力拍拍心臟狂跳的胸口,覺得本命畫恐怖如斯。
虞知畫沒給她們喘息的時間。
身後黑影突起,施黛迅速回頭,屏住呼吸。
山下的江河白浪滾滾,在眼下,掀起滔天巨浪。
字麵意義上的“滔天”。
水流雪白,好似一座平地拔起的高樓,氣勢洶洶。
再看水中,一條條遊魚溶解成黑墨,再聚攏為形態各異的黑影,張開血盆大口。
柳如棠:……
施黛:……
柳如棠:“先跑?”
施黛:“先跑。”
“這樣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
拔腿就跑,柳如棠回頭一瞥:“虞知畫怎麼可勁兒追著我們霍霍?”
“她把我們分散,就是為了逐一擊破。”
施黛從懷裡掏出一張符籙:“我試試這個。”
她吸了吸氣,略微側過身去,夾在指間的黃紙溢散青光:“五雷五雷,吼電迅霆,敕!”
雷
光閃耀,柳如棠回眸。
說老實話,她覺得,這是近段時間見過最壯觀的畫麵,沒有之一。
施黛的雷火符釋出灼目電光,破開一成不變的黑白色調。
青藍交織的電與火迅疾前襲,雷電入水,大範圍鋪開。
殺氣騰騰的黑影們瞬息僵硬,觸電般痙攣幾下,啪啪噠噠一股腦落下。
天降邪物,跟下雨似的,很震撼。
白九娘子吸溜一口,有點饞:“謔,全魚宴。”
柳如棠警覺:不要用我的身體去吃那種東西!”
江水導電,畫中的邪物可能並不怕電,但雷火符中的靈氣隨雷電擴散,可以立竿見影地驅邪。
感謝大昭,尊重了物理學。
施黛咧嘴一笑,朝她豎起大拇指:“《重生之我在大昭電墨魚》。”
邪物沒了,滔滔江水也受雷火符影響,卡殼一樣定在半空。
這是一幅頗具特色的奇景,施黛最擅長苦中作樂,抹了把額頭的冷汗:
“忽略我們在被虞知畫追殺的事實,本命畫裡其實挺有意思的。”
柳如棠被她說得揚起嘴角:“也是。山清水秀的,就當來山裡踏青了。”
施黛拿出雷火符,挑眉笑笑:“這地方山黑水白,還是叫踏黑吧。”
她說罷抬手,電光裹挾星火,倏然騰起。
——好幾隻由墨汁凝成的飛鳥迅猛撲來,不等靠近兩人,被施黛的雷火符擊落在地。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遲滯的水麵有了反應。
水浪凝聚,由銀白變為濃鬱墨色,化作千百隻飛鳥,振翅俯衝。
無數黑鳥齊齊下壓,聲勢驚人,遮天蔽月。
柳如棠頭皮發麻,輕嘖一聲,抽出彆在腰間的長鞭:“真煩人。”
施黛剛要揮符念咒,不經意瞥見一道寒光。
是劍氣。
一劍落來,如北風卷地,月滿群山。
殺意鋪天蓋地,織成一片繁複巨網,將群鳥斬作團團墨汁,跌落在地。
猜到來人的身份,施黛倏而轉身,笑逐顏開:“江公子!”
江白硯白衣如雪,黑發似墨,立於黑茫茫的群山間,給她一種彆樣的錯覺。
仿佛他真是從畫裡走出來的一樣。
總算與一個同僚彙合,柳如棠鬆了口氣:“虞知畫在這附近。”
看一眼施黛,確認沒有傷痕,江白硯執劍頷首:“嗯。”
“我們怎麼找到她?”
施黛朝周遭望了望:“畫裡到處是山水,很難尋人。就算我們靠近她,虞知畫也能隨時畫出障礙物,藏匿行蹤吧?”
這裡是她的地盤,高山平地,全在虞知畫一念之間。
“無需憂心。”
江白硯笑笑:“像這樣就好。”
他語氣平靜,開口時挑起劍鋒。
斷水發出嗡然鳴響,隨他腕骨用力,勾出一個勢如破竹的劍招,直
入不遠處的高聳山巒。
電光石火,山巒傾頹?,儘數化作濃墨,溶解在地。
柳如棠:……
柳如棠:???
一劍劈山?這什麼操作?
“畫中之物由虞知畫的靈氣凝成。”
江白硯淡聲:“摧毀其中靈氣便可。”
從未設想過的道路。
前有施黛電墨魚,後有江白硯劍穿山。
柳如棠陷入沉思。
難怪江白硯出劍的殺氣這麼重,合著你小子是一座山一座山砍過來的?好端端一個幻境,到你們這兒,怎麼千奇百怪的?
……算了,般配。
戳戳自己脖子上的蛇鱗,柳如棠小聲:“還能這麼玩?”
白九娘子:……
白九娘子:“我也是頭一回見到。”
畫中仙本就罕見,見過本命畫的人少之又少。
就算身在其中,也很難想到直接斬斷山水。
隻有江白硯這瘋子,有本事生出如此重的劍意和殺心。
“彆掉以輕心。”
白九娘子眼珠輕晃:“鬨出這麼大動靜,虞知畫不會束手就擒。”
意識到藏身之處不保,她定要加速下死手。
果不其然,施黛聽見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
天邊濃雲翻湧,聚作又一隻大掌下落。
柳如棠把江白硯的做派學了個七七八八,冷笑一聲,揮鞭襲上。
她還能怕一灘墨汁不成?
屬於仙家的磅礴靈氣絞合撕扯,宛如毒蛇致命的齒牙。
長鞭掠起,巨掌消融,在她頰邊濺落幾點墨汁。
恰在同時,滔滔江水卷出長龍般的旋風,呼嘯席卷。
施黛揮開雷火符,沒費多大功夫將它除去,不知怎地,餘光一暗。
兩側有東西靠攏。
她下意識扭頭,陡然僵住。
兩邊山巒頹圮倒下,竟變作白花花的洶洶江水,水浪滔天,朝三人湧來。
洪水淹沒峽穀,隻需刹那。
被冷冰冰的水流兜頭罩下,施黛呼出一個渾圓的氣泡。
完蛋。
她不會遊泳。
在陸地上習以為常的動作,入水變得格外遲滯,四肢與鼻腔像被枷鎖牢牢縛住,難受得很。
連眼睛也不大能睜開,窒息感如風馳雲卷,讓她緊皺起眉。
視野模糊,沒法呼吸。
周身是怒濤般湧來的黑暗,施黛垂眼,在更深的水色裡,窺見蠕動黑影。
是那群遊魚一樣的怪物,密密麻麻,好似蝗蟲。
無論如何,她絕不能被它們碰到。
指甲在掌心用力一掐,讓自己竭力保持清醒,施黛自袖中掏出一張滅鬼除凶符。
水中黑暗冰冷,怦怦心跳聲響在耳邊。
她半闔眼,在吞天噬地的窒息感中催動靈氣。
金光乍現
,幾隻試圖靠近的怪物化作水霧。
肺裡的空氣不知還能支撐多久㈦,想起柳如棠說過會水,施黛咬牙默念法咒。
很難受,還很冷。
意識即將被水流吞沒,她不斷下墜,輕輕打了個寒顫。
忽地,右手手腕被某樣柔軟之物覆住,順勢一拉。
水中的身體不受控製,因為這個拉拽的力道,朝跟前倏然靠攏。
施黛抬頭,在泛起的小小氣泡中,對上一雙狹長桃花眸。
她的滅鬼除凶符金光未散,點點光影落在江白硯眼前,照亮他凸起的眉骨。
近在咫尺的雙目天生含情,與她在水中對視,宛如漩渦,深邃危險。
然後她被人整個環住,抵在懷中。
斷水毫無滯澀,滿攜肅殺之氣,生生撕裂水底道道暗影。
施黛迷迷糊糊地想,對了,江白硯是鮫人。
美麗卻淩厲的妖,在水中更加凶戾,不受束縛。
水底波光粼粼,他的發絲如同海藻拂過臉頰,惹來莫名的酥癢。
沒辦法呼吸,渾身上下的力氣全倚在江白硯懷裡,出於本能,施黛伸手將他抱緊。
被她抱住的人僵了一下,近似輕顫,連帶劍氣微斜,在水中劃出彎月般的弧光。
江白硯指腹用力,使兩人更加貼近。
說不清什麼時候探出了水麵,月色流淌,銀漿乍瀉,仿佛重回人間。
腦子裡一團懵,保持著環住江白硯腰身的姿勢,施黛咳嗽幾聲,大口喘息。
活過來了。
心跳一聲接著一聲,等她咳完,這才後知後覺。
她好像,抱得太緊了。
整個人貼在江白硯胸膛上,隔著被水浸濕的衣物,緊挨他的體溫和心跳。
和冰涼刺骨的江水比起來,這具身體是暖的,很舒服。
“那個……”
條件反射鬆了鬆手,施黛不敢真的放開,指尖攥住對方後腰的衣衫。
兩個字出口,恍惚意識到什麼,她險些咬到自己舌尖。
江白硯抱她的力道,更緊。
仿若攀纏的荊棘,那隻手牢牢貼在她後背,容不得掙脫。
水裡太冷,施黛被凍得顫了顫,輕悠悠看他一眼:“……謝謝。”
她很沒出息地有些緊張。
江白硯也在看她,神情在月光下稍顯朦朧。
水珠從他棱角分明的臉龐滑落,閃爍冰冷光澤。當他眨眼,睫毛尖的水滴墜下,在眼尾暈出濕答答的痕。
眼眶好紅,像胭脂。
殺氣淩然,又漂亮綺麗。
他垂著眼:“很冷?”
江水冰冷,吐息卻是溫熱。
當兩人身形相貼,這道氣息擦在耳畔,滾燙如暗火。
亂七八糟的思緒像被海藻糾纏,一縷縷繞在心尖。
施黛指尖蜷縮:“有點兒。”
江白硯很輕地揚起嘴角。
揮劍斬開又一道黑影,左手指腹按在她脊骨。
他的觸碰隱秘而貪婪,在淡淡梅香裡,反複感受陌生的溫度。
水霧纏纏,江白硯的嗓音也帶了濕意,化作一簇濕漉漉的藤蔓,蜿蜒嫋繞在她耳邊:“冷的話,可以抱緊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