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用邪術害人,很難不露端倪。
心因法需要極陰之人作為祭品,陰年陰月陰日陰時出生的百姓何其罕見,為尋找合適的犧牲者,虞知畫和衛霄頗費一番心思。
也因此,被人目擊與死者有過接觸。
鎮厄司比想象中更加雷厲風行,沒過幾日,派人前來衛府拜訪。
尚無確鑿證據,對方的態度禮貌溫和,虞知畫答得麵不改色。
“鄭鬆柏?他死了?我不知曉此事。對……我隻是看中他家一幅畫而已,與他沒有很深的交情。什麼?生辰?那天他在吃長壽麵,我隨口問了一句。”
借口早已想好,她脫口而出,不帶停頓。
等鎮厄司告辭離去,衛霄坐在她身邊,臉色煞白。
“鎮厄司肯定懷疑我們了。”
衛霄驚惶道:“怎麼辦?我今日走在街上,發現被人跟蹤……這樣下去,他們不會查出來吧?”
一旦被察覺邪修的身份,他這輩子就全完了。
虞知畫半闔雙眼:“無礙。”
她猜出鎮厄司能查到他們頭上,許久之前,就在思忖脫罪的辦法。
畫中仙向來聰慧。
在那日,她強迫自己清晰地想起邪潮,想起君來客棧,也想起秦簫和他腹部猙獰的傷痕。
“記得我同你說過的前世嗎?”
虞知畫說:“我有個法子……可以讓你擺脫懷疑。”
衛霄與秦簫長相相同,陌生人見到秦簫臨死前的模樣,必然認為那是衛霄。
現如今,長安城裡除了她,沒人知道曾有秦簫這一號人物。
“你的小妹衛靈,恰好對應前世的表妹。”
虞知畫耐心告訴他計劃:“至於嚴明……不是有個侍衛叫阿言嗎?帶上他一起吧。我們四人一起進鬼打牆,重現前世的經曆。”
如此一來,她便可通過畫境,把兩世的記憶混淆。
都是與“小妹”和“阿嚴”被困在鬼打牆裡,沒誰分得清真假。
“你腹中藏一袋紅墨,必要時候劃開,佯裝小腹被刺穿。”
虞知畫繼續道:“小妹膽小,極少見血,她不敢認真去看。阿言要對付邪祟,更沒功夫檢查。”
衛霄滿懷期許看著她,眼中漸生光亮:“好。”
“所有人都以為你重傷垂死,這時邪陣啟動,你的嫌疑自會排除。”
虞知畫聲調輕柔,毫無起伏:“其餘的,交給我就好。”
說這話時,她露出極其微妙的、近乎失神的神情。
用秦簫的死,換來衛霄的生,她感到拉拽般的痛苦,卻掙脫不得。
自從對衛霄第一次心軟,允諾幫他隱瞞邪修的身份,虞知畫就已入了無法回頭的歧途。
後來的事態如她所想,鎮厄司被畫境蒙蔽,認定錦娘是連環大案的真凶,她和衛霄順利回到衛府。
“太好了。”
腹部被他自己捅了一刀,從而應付鎮厄司的大夫,衛霄虛弱仰躺在床,黑眸如星:“謝謝你,知畫。”
他喜不自勝,憧憬未來:聽說黑市裡有不少厲害的劍譜。等我傷好去買些,你不是喜歡看我練劍嗎?⑸_[(”
沉默很久,虞知畫說:“嗯。”
萬事大吉,瞞天過海,一切本應如此。
當天入夜後,她在本命畫裡待了很久,眺望山巒江水,與天邊一輪遙遙明月。
沒成想,施黛和沈流霜在今日叩開衛府正門。
到這裡,虞知畫的記憶戛然而止。
回憶與現實重疊,畫麵轉向正堂,由內丹凝聚的幻境驟然消散。
施黛眼前如有煙塵散開,水墨蕩漾,一眨眼,回到了淩亂不堪的衛府正堂。
經過不久前的亂戰,堂中桌椅碎裂滿地,處處是暈開的墨汁。
閻清歡身為大夫,沒參與對虞知畫的圍攻。這會兒和在外包圍的鎮厄司同僚們進了屋子,見他們從本命畫出來,長出一口氣:
“沒事吧?你們和虞知畫突然被吸進畫裡,把我們嚇得夠嗆。”
還好有人見多識廣,認出那是畫中仙的本命畫,而非見血封喉的邪器。
從幻境回歸現實,柳如棠腦子有點暈:“虞知畫呢?”
觀看回憶時,虞知畫沒在他們身邊,應是出了幻境。
一名同僚努嘴:“那兒呢。”
施黛裹緊沈流霜的外衫,順勢望去。
內丹損毀,虞知畫成了強弩之末,強撐最後一口氣。
她低垂著頭,長睫遮掩眸色,被兩個青年壓住肩頭。
這是束手就擒的姿態。
沈流霜幫施黛擋住門外湧來的風,摘下額上麵具,對一個姑娘低聲:
“勞煩去讓衛府下人拿三套乾淨衣物,一男兩女,再準備幾個手爐。多謝。”
還是沈姐最細心靠譜。
柳如棠也往她身後縮了縮,心安理得沾一點兒妹控的光。
陳澈看她一眼,又挪開視線:“衛霄呢?”
“在臥房裡,已經被抓住了。”
閻清歡老實回答:“他身上有傷,跑不了。”
聽見衛霄的名字,虞知畫終於抬頭。
尋常犯人被抓獲,要麼痛哭流涕懺悔罪業,要麼咬牙切齒破口大罵,她眼底卻無悲無喜,看不出情緒起伏。
施黛覺得,那是一雙異常疲憊的眼睛,像燃燒殆儘的火。
“大人。”虞知畫道,“我能見見他嗎?”
證據確鑿,她和衛霄無路可逃。
想起她破碎的內丹,沈流霜對鎮厄司同僚說:“橫豎都在衛府,讓她去看一看吧。”
*
隨眾人推開衛霄房門,施黛嗅見苦澀的藥味。
室內墨香淡淡,香爐白煙繚繞,本是清幽雅靜的環境,此刻一派肅殺。
兩名青年立在床邊,一人執鴛鴦刀,一人拿著
施黛從沒見過的銅鈴鐺,見他們進來,挑眉道:“製住了。衛霄受傷太重,不宜直接帶進鎮厄司。”
但凡把他從床上帶離,傷口崩裂,衛霄都得流掉大半身的血。
手握鴛鴦刀的年輕人打個哈欠:“這人坦白了罪行。在他床下的夾縫裡,我們找到幾本邪術相關的典籍。”
施黛望向那張雕花木床。
這是她第二次見到衛霄,比起昨日,他的臉色更差了些。
自知身份暴露,衛霄乾脆束手就擒,雙眼無神盯著床頂,直到餘光瞥見虞知畫,才側過腦袋。
出於第六感,施黛覺得,他說不出妥帖的話語。
果不其然,與未婚妻四目相對,衛霄隻是沉了聲音:“你說過,他們不會發現的。”
像責問,又像委屈。
虞知畫沒回答,安靜注視他。
房中一時靜下,閻清歡撓撓腦袋,很茫然。
他沒進本命畫,對虞知畫的記憶一無所知,印象裡,這對未婚夫妻十分恩愛。
現在的氣氛……是怎麼回事?
施黛站在一旁,抱緊懷裡的手爐。
從剛才的幻境裡,其實可以很明顯地看出,衛霄對虞知畫沒什麼深情厚誼。
喜歡大概是喜歡的,麵對善解人意、知書達禮的美人,任誰都會心生好感,但這份好感太淺,能被輕易取而代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