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2 / 2)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23638 字 5個月前

孩子們見兩個陌生人到訪,站在門旁探頭探腦,滿臉新奇。

左側的男孩聞言走上前來,拘謹撓撓頭。

這孩子衣著老舊,是不甚厚實的料子,身量瘦瘦小小,不敢看施黛和江白硯的眼睛。

緊緊盯著桌上的畫,男孩眼底溢出光亮:“很漂亮。”

咬了咬唇,他小聲道:“可以加一隻小狗嗎?”

閻清歡明白他的意思,彎起眼:“你家的阿黃?”

男孩小幅度點頭。

“沒問題。”

閻清歡柔聲道:“想讓阿黃用什麼樣的姿勢?”

這個問題他沒細想,男孩一時語塞,答不上來。

施黛在一旁提醒:“打盹,玩花,還可以撲蝴蝶。”

“撲蝴蝶不錯。”

閻清歡笑笑,問身邊的男孩:“你喜歡哪一個?”

男孩抿唇,輕揚嘴角:“就這個。”

閻清歡撩起袖擺,手起筆落。

他形貌清遠,五官柔和,平日裡眉眼噙笑,是一種人畜無害的軟。

此刻仍勾了唇邊,目色卻是專注,一派得心應手、遊刃有餘的倜儻。

紙落雲煙,不消多時,梅樹下出現一隻小狗,頭頂蝴蝶飛旋,惹它抬起前爪躍起撲騰。

靈活生機躍然紙上,仿佛能隨時從畫裡跳出來。

施黛不由驚歎:“好厲害。”

“小伎倆罷了。”

閻清歡失笑,望向身旁的男孩:“這樣可以嗎?”

見男孩點頭,他想起什麼,又問:“你奶奶的病好些了嗎?”

“好多了,謝謝閻哥哥。”

提起親人,男孩總算鼓足勇氣抬起腦袋,笑出小小的梨渦:“她今早還說,等病好了,要去你家拜訪你,謝謝你的藥。”

“彆彆彆,老人家身子骨弱,要真有事,我去看望她便是。記得叮囑她按時喝藥,彆受涼。”

閻清歡揉揉他腦袋,左手晃晃自己腰間懸掛的鈴鐺:“記得聽鈴鐺聲。它響,就是我來了。”

搖鈴醫很少主動敲響某家某戶的大門。

行走在街道上,當他的鈴鐺叮當作響,任何人都能循著鈴音,請他前往家中看病。

男孩小心翼翼接過畫紙,像捧起珍惜的寶貝,進裡屋找男人編燈。

施黛睇著小孩離去的背影:“他們很喜歡你。”

大人是,小孩也是。

和閻清歡談話時,他們眼中有明顯的笑意。

“他們都是好人。”

閻清歡擺好一張新的畫紙,動作嫻熟:“我初來乍到,對很多事情不熟悉。他們知曉後,常邀我做客吃飯,帶我熟悉長安城。”

他來長安之前,看慣了行俠仗義的話本子,想著要懲殲除惡,誅滅大妖。

來了才發現,世上的大妖寥寥無幾,最多的,是平平無奇人間煙火。

沒有波瀾壯闊的跌宕起伏,閻清歡見到的,是瑣碎的柴米油鹽,是勤勤懇懇的晝夜操勞奔波,是家徒四壁、求醫無門,貧苦的人們每天為生計發愁。

這才是話本之外真實的世界。

閻清歡一日日行遍街頭巷尾,得見眾生百態。

有時他心生憐憫,為窮苦人家贈予銀錢,遇上死纏爛打的病人,一次又一次守在他家門前,祈求再多給些。

有時他隨手治

好一例病症,第二天路過街頭,得來一筆對那家人而言不少的診金。

一問才知道,原來他們不想虧欠大夫,變賣了家裡唯一的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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閻清歡當然沒收。

“今夜上元,我本打算給他們送禮物,大哥大嫂嫌貴不要。”

閻清歡撓頭:“所以我就來畫畫了。”

這地方的孩子,大多沒得到過精巧華美的燈。

說來神奇,身處江南時,他的這雙手折過花逗過鳥,撫摸過價值千金的鮫綃,給予他的愉悅,竟不及今夜。

僅是握著普普通通的畫筆,看孩子們因他露出笑意,心底如被春潮充盈。

閻清歡很開心。

說到這兒,他有些不好意思:“我畫技平平……你們要來一幅嗎?”

“好。”

施黛來了興趣,轉過頭去問江白硯:“你想要什麼圖?”

應該是錯覺,回身的瞬間,她似乎覷見江白硯眸色黝暗。

等施黛凝神,他依舊是平靜無波的神色。

“都可。”

江白硯想了想:“畫今夜的煙火吧。”

心裡止不住發慌,阿狸往施黛懷裡鑽,耳朵一抖。

好可怕。

憑它敏銳的第六感,江白硯不太高興。

為什麼?因為施黛和閻清歡相談甚歡?

這是很正當的好友談話好不好!

閻清歡應一聲好,靜思半晌,思考構圖。

施黛知道這個時候不能打攪,端起漢子送來的米酒,探到嘴裡嘗了口。

自家釀造的酒,酒意比街邊濃。

米酒香而不膩,入口清甜,伴隨淡淡桂花香。咽下喉嚨,酒味帶著回甘,帶來一瞬微醺。

聽說大昭的米酒分清酒和濁酒,這一碗應該是釀造工藝更複雜、酒精濃度更高的清酒。

很好喝。

施黛一飲而儘,疲憊之意散去大半。

“味道很好吧?”

忽而想起什麼,閻清歡手中畫筆一頓:“江兄是不是酒量不太好?儘量不要貪杯——有小孩喝了這個,變得醉醺醺的。”

江白硯的酒量再差,不可能跟小孩似的吧?

雖說這樣想,施黛還是決定防患於未然,對江白硯提醒:“你少喝點兒。”

江白硯笑笑,端起瓷碗:“無礙。”

指腹撫過圓碗邊緣,他不知在想什麼,神情疏懶。

看他把米酒一飲而儘,施黛托著腮幫問:“怎麼樣?”

比起酒,更像桂花湯。

江白硯淺淺回味:“好喝。”

“等會兒把煙火畫完,我給你們再添一碗。”

閻清歡下筆如有神:“我今天整整喝了五大碗。話說回來,你們兩個來這地方——”

他收筆抬頭,忽地笑意凝固:“江、江兄?”

江白硯怎麼了?

施黛側身,也是一怔。

一整碗清酒下肚,江白硯竟是麵色緋紅。

察覺二人投來視線,他長睫顫了顫。

完了完了,早知道就不讓他喝米酒了,這下子,江兄還怎麼和施小姐同遊?

上元節可是一年一度的!

自認罪大惡極,閻清歡在心裡把自己胖揍一通:“江兄,你還好嗎?”

江白硯:……

江白硯沉默須臾:“頭暈。”

“這……”

閻清歡急得抓耳撓腮,轉身走向裡屋:“我去問問解酒湯。”

施黛也覺得驚訝。

江白硯的酒量真和小孩一樣?一杯倒是鮫人的種族天賦,還是他的個人被動技能?

伸手在他眼前揮了揮,施黛比出三根指頭:“知道這是幾嗎?”

江白硯看了眼,答非所問:“隻是頭暈,沒醉。”

施黛欲言又止:頭暈和喝醉,難道不是可以劃等號的關係?

許是頭昏腦脹不舒服,江白硯從木椅起身。

他微垂著頭,喉音發啞:“不必醒酒湯。我去找閻清歡。”

說罷轉身,江白硯略略邁步,卻因足下不穩,一個踉蹌。

施黛眼疾手快,趕忙站起身,一把將他扶住。

她坐在江白硯左前方,這會兒靠攏,是與他正對的方向。

因而握住他手臂的同時,江白硯整具身體輕輕壓上,貼在她身前。

好高。

出乎意料地不是很重,一來因為江白硯有意站穩,二來他極瘦。

鼻尖充斥鋪天蓋地的冷香,施黛與他相靠得猝不及防,兩手微僵。

肩頭被輕柔的力道緩慢下壓,是江白硯伸出手,把她扶住。

及時從她懷裡跳下,阿狸旁觀者清,目露驚惶。

不對勁。

在被施黛接住的刹那,它清清楚楚瞥到,江白硯眸中掠過清淺的笑。

真正醉了酒、意識模糊的人,會這樣笑嗎?

……絕對不會吧!

又一個猜想浮上心口,它沒克製住瞳孔地震。

江白硯這小子……

是裝醉?!

情願讓自己被一碗米酒灌醉,坐實一杯倒的名頭,再假裝一個不穩,順理成章被施黛抱住?

從未設想過的方式。

阿狸覺得,自己有必要重新審視江白硯此人。

他比想象中更有病。

以及更重要的——

清醒一點,彆被這小子騙過去了黛黛!快鬆手把他丟開!

貼在施黛身前,垂下脖頸,下巴便靠在她肩頭,

頭腦僅有微醺,江白硯清醒得很。

施黛不久前問他,在鳳凰河邊為何不高興。

當時的感受,與現在如出一轍。

小院裡掛著幾盞燈籠,燭火如紗,色調柔暖。

施黛與閻清歡交談時,唇紅齒白的少女笑若含桃,文質彬彬的少年風

雅清舉,無比合襯。

合襯到刺眼。

從各個方麵來看,閻清歡與施黛都極為合拍。

家世顯赫,養尊處優,真正的“心性澄明”,白紙一張。

倘若是閻清歡,定能同她談及聽曲看戲品茶的趣事。

而非如江白硯,迄今以來的後半生被複仇填滿,至於前半生——

滅門,流浪,疼痛,屈辱,鮮血。

施黛不可能想聽。

很奇怪。

當江白硯思忖到這裡,竟從胸腔裡漫開刺痛。

與胸前和手臂的外傷不同,那道痛意源自更深處的角落。

似是心口被細線綁縛拉拽,再由尖刃反複翻攪,悸痛摧枯拉朽,澀然得令他難以喘息。

這種情緒壓抑至極,像是難過。

江白硯不知如何疏解,下意識想貼求她更多。

若是被施黛碰一碰,許會好些。

他用了個拙劣又可笑的手段。

施敬承給他們贈送過一張蘊藉靈氣的符籙,隻需將它震碎,靈氣外溢,可令他渾身滾燙、雙頰生暈。

他原本隻打算被施黛按住手臂,不成想,她力道太小,沒將他立刻扶穩。

心跳又加速起來。

下巴蹭在施黛肩頭,江白硯閉了閉眼。

胸前的傷口被她擦過,連痛意也變得溫柔。

可不可以……再得到更多?

欲壑難填,他心知自己步步沉淪,不願抽身。

陡然貼上江白硯胸口,施黛有一瞬間的懵。

不知道手往哪兒擱才好,她抬起胳膊,又無所適從地放下。

江白硯的呼吸順著肩頭,微風一樣淌進頸窩。

他的發絲也蹭在她側頸,隨每次的呼吸上下拂動。

吐息是裹挾熱意的火,發絲是輕軟的羽毛,時急時緩,時輕時重。

好癢。

施黛身體不由輕顫。

你,⑩”被江白硯整個身子靠上,施黛指尖扣在他肩頭,“我扶你坐下。”

不敢推開,唯恐稍一用力,人就倒了。

江白硯卻道:“我不想喝醒酒湯。”

語氣沉緩,尾音透著股微啞的軟。

在耳根一燎,蕩開酥麻的熱。

施黛覺得自己大概耳朵紅了,強裝鎮定:“為什麼?”

喝下解酒湯,便不再有理由靠近她。

江白硯靜默許久,悶聲道:“難喝。”

記憶裡的江白硯不怕疼不怕苦,連鎮厄司的地獄中藥都能一口乾。

沒聽他說過這樣的話,施黛覺得可愛,抿唇笑了笑。

笑完又覺心裡發堵,世上哪有不畏懼疼和苦的人,江白硯從前不說,不過強撐罷了。

他哪怕想示弱撒嬌,也尋不見願意傾聽的對象。

“好好好,你不願喝,就不喝。”

施黛順著他的意思哄:“先坐下,好不好?”

空氣裡蕩著桂花香。

她說完沒多久,江白硯略微抬頭,是即將退離的姿勢,卻沒鬆開按在施黛肩頭的雙手。

四周寂靜。

透過鴉羽色長睫,江白硯一瞬不瞬地凝視她。

……好熱。

視線如有實質,像是粘稠的蛛網。

施黛被盯得意亂,想挪開視線,又覺得欲蓋彌彰。

他看她做什麼?不鬆開嗎?這種距離……近得叫人緊張。

上回江白硯飲酒後,可不是這樣的。

覺察她細微的表情變化,江白硯低眉笑笑。

此時此刻,施黛眼裡隻剩下他。

這個認知讓他愉悅。

一雙眼睛太小,容下一個人就足夠。

兩手輕輕攀著她,燈下紅衣如火,散落蛇一樣的黑發,迤邐垂墜,穠麗非常。

他的蒼白手腕探出袖口,不動聲色地收緊,仿佛蜿蜒纏上的桃花枝芽。

心口怦跳,施黛亂了心神,屏住呼吸。

“你說,要同我逛燈會。”

江白硯啟唇,語調如委屈的誘哄:“隻有我們兩個。還作數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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