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白硯止不住地一顫。
他聲線好聽,當下微微發啞,宛如拂過耳側的綺麗絲綢,在夜裡蕩開,壓不住旖旎。
施黛本想逗一逗他,沒成想把自己聽了個麵紅耳赤。
江白硯這麼不經撓?
“這個是,”她努力平心靜氣,“撓癢癢。”
江白硯沒出聲,鼻尖蹭在她肩頭,緩慢平複呼吸。
半晌,他才答:“嗯。”
他說罷笑了笑,帶出點沙啞的鼻音:“這也是……教習?”
指的是施黛教他觸碰和撫摸的事情。
施黛驀地警覺:“你你你彆撓我!要尊師重道!”
就算撓,以江白硯的敏感程度,肯定也壓不過她。
江白硯沒動手,隻低聲笑笑,把臉埋進她頸窩:“不撓。”
十分古怪地,他的呼吸比之前滾燙許多——
不止呼吸,連胸膛、肢體與麵龐,通體都似被火燒。
熱意灼在小腹,像洶湧的潮。
發覺江白硯的久久沉默,施黛戳戳他脊骨:“你還好嗎?傷口疼?”
怎麼感覺他渾身上下僵硬得厲害?
江白硯:“無礙。”
他知此事難以啟齒,默念幾遍清心咒,小腹下的躁意依舊洶洶不退。
江白硯隻得喚她的名姓,借此將燥熱驅散:“施黛。”
施黛:“嗯?”
江白硯:“你不怕我?”
尾音很輕,有小心翼翼,也有對她的貪念渴求。
像一隻刺蝟,把柔軟一麵毫無保留向她展現,又憂心遭她厭棄。
江白硯未曾想過,自己有如此患得患失的時候。
今夜的一切遠遠超出掌控,在一具具由殺念堆砌的屍骸中,施黛見到真正的他。
在此之前,她所熟知的,是他習慣性偽飾的溫和假麵。
說來好笑,他竟對那副偽裝心生妒忌,光風霽月、清白乾淨,配得上意中人的心儀。
可那不是他。
施黛說:“有什麼好怕的。”
她想了想,誠實繼續道:“見到滿屋子的白骨,是有點頭皮發麻……但如果我是你,一定也要複仇。”
和二十一世紀不同,大昭快意恩仇得多,報仇報恩的事不在少數。
她清楚江白硯的為人,再者,如果他真是濫殺無辜的大魔頭,哪會紅著眼問出那句“你還要我嗎”。
“不過,和屍體同吃同住絕對不行。”
想起他說過的話,施黛來了精神:“你離開青州後,沒繼續這樣了吧?”
江白硯:“嗯。”
施黛鬆一口氣:“等我們把當年的案子查清,安葬叔父叔母後,我帶你去四處玩玩。”
江白硯壓抑這麼久,千萬彆憋出什麼病來。
“以後彆胡思亂想了。”
施黛道:“你已經很好很好,世上沒有十全十美的人。比如說——”
她略略停頓,遲疑幾息,被夜色勾出纖薄精致的五官輪廓。
光影交疊裡,江白硯看見她的眼。
圓潤澄淨,如同明麗寶珠。
施黛眸光一動:“你討厭我嗎?”
江白硯沉沉看她:“喜歡。”
“可是,”她輕聲說,“我也有很多糟糕的地方。不像你,我不會劍術,身法也不強,怕苦又怕疼。”
原來把自己剖開一小塊,是這種感覺。
心口像纏了一根細細的線,圈圈攀繞縛緊,心甘情願把細線的另一頭交到對方手上,等他拉緊或解綁。
“不瞞你說,我以前連摔上一跤,都要疼得掉眼淚。”
施黛笑了下:“其實我膽子很小的。在心魔境裡,你可以毫不猶豫登通天塔,我遲疑了好久胡思亂想——如果中途死掉該怎麼辦,上麵太高很嚇人,諸如此類亂七八糟的。”
沉默須臾,她問:“你會不會覺得我沒用?”
說出口了,心上的細線纏至最緊,發悶發澀。
這是施黛一直想問的問題。
從小到大沒得過明目張膽的私心,她習慣了對身邊所有人一視同仁地好。
江白硯是例外。
他的偏私太明顯,人心非頑石,施黛自然也覺得惶惑。
江白硯為什麼在意她?
她遠遠算不上出色,過去和現在都是。
沒人像這樣喜歡過她。
春雨綿綿的夜裡,施黛的瞳孔有如寒星。
江白硯與她四目相對:“怎會。”
桃花眼漆黑幽沉,逐一描摹她的清麗眉目。
江白硯道:“我曾行於四海,見萬千人。萬千人中,獨你不同。”
相擁而眠,隔著單薄衣物,感應得出彼此的心跳。
施黛分不清那到底是誰胸口裡的律動,一下又一下,震得她昏聵難安。
指尖掠過她一縷柔軟的發,江白硯道:
“勘破凶案迷局,是謂穎慧;以妖物行商,是謂機巧;屢護百姓安危,是謂仁善;心魔境登通天塔,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是謂勇毅。”
有時夜深望月,江白硯會想起她。
月華澄明,纖塵不染,然而太過清冷,與施黛並不相襯。
比起月亮,她更像太陽。
在很長一段時間裡,江白硯不喜日光。
日色灼眼,照得世間汙濁無所遁形,而他正是穢惡之一。
陽光下,汙穢最是醜惡不堪。
可施黛理應是太陽,熾烈滾燙,足以照亮一切,也值得擁有一切。
江白硯渴慕她的流連,哪怕被烈日灼傷。
施黛嘴唇翕動,發不出聲。
窗外雨點亂了節拍,一滴滴砸在心口上,發出清脆聲響。
無星無月的夜裡,唯有雙目盈盈生光。
“施黛燦亮如陽。”
為她攏好一絲淩亂的發,江白硯道:“得你顧盼,是我此生之幸。”
暴雨傾覆而下,聲潮滾滾,好似血液回流入心臟的驟響。
纏縛心上的細線悄然鬆開,生出一朵青澀的花,有幸棲息於枝椏,綻在春潮帶雨的夜。
卑怯、忐忑與不安被撫平消解,許許多多道不明的情愫一擁而起,漫至胸腔。
濕意太盛,方上心間,便入眼簾。
是陌生的、被人好好放在心上的偏愛。
眼眶被水意浸濕之前,施黛按緊江白硯後腰。
冷香縈身,她張口,在他唇上輕咬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