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九章(1 / 2)

自古沙雕克反派 紀嬰 15807 字 4個月前

施小姐。

冷淡疏離的稱呼,口吻漫不經心,在夜裡響起,如凜冬風霜。

身後劍影翻飛,耳邊儘是斷水破空發出的錚然嗡響。

施黛緊抱著江白硯沒撒手,待他收劍,仰起頭來。

入目是張姿容絕豔的臉,被鮮血染紅大半。

江白硯在這裡殺了不知多少妖邪,周身彌漫霧一般的血氣,似笑非笑看著她,殺意未褪,像把鋒芒畢露的刀。

覷見施黛泛紅的眼眶,他眸色微沉,鬆開抱她的左手:“施小姐來做什麼?”

施黛沒放手,收緊環住他的臂膀。

之前四處尋找江白硯,她一路上遭遇不少突襲,身上裂開幾條口子不說,體力也被損耗一空。

進入山林後,施黛幾乎是憑借本能強撐著前行,此刻終於有了支撐,一時脫力,整個人全靠在江白硯身上。

傷口疼得難受,她沒心思多想:“我來找你。”

一滴鮮血自他下頜墜落,洇在前襟,暈開紮眼的紅。

江白硯不鹹不淡地揚唇:“找我?”

他的笑意沒達眼底。

對於江白硯的態度,施黛做過心理準備。

心魔境偽造了他春分後的記憶,在江白硯看來,施黛這幾個月與他相處的種種,都是處心積慮的利用。

施黛設身處地想了想,把絕大多數人放在江白硯的位置,被心儀之人一朝背叛,再相見,大概率已經拔劍相向。

江白硯非但沒傷她,還為她除儘了襲來的妖魔。

“對不起。”

施黛開門見山:“那夜你聽見的話,不是我真心想說的。”

據采枝所言,江白硯是無意中撞見她和她爹對話,才知道容器一事的。

施黛不清楚心魔裡的父女兩人說了什麼,想去問問施敬承,卻聽采枝說,她爹正率領鎮厄司全城搜捕江白硯,不知身在何處。

時間緊迫,施黛沒閒工夫去找他。

再說,這場幻境裡的施敬承,她不能去信——

不僅施敬承,孟軻、沈流霜和施雲聲的形象全被扭曲得徹徹底底,對江白硯不存一絲真情,一心想把他置於死地。

保險起見,除了江白硯,施黛沒打算去找這裡的任何人。

夜色漸深,風裡透著血氣。

江白硯劍意太盛,再無邪物膽敢靠近。被施黛抱在懷裡,他垂眸笑笑,仍是心不在焉的語氣:“施小姐何曾對不起我。”

施黛咽下脫口而出的“聽我解釋”。

放電視劇裡,這四個字堪稱萬惡之源,得來的回答一定是“我不聽我不聽”,然後一逃一追虐戀情深。

她選擇直奔主題:“這幾天不是邪氣外溢、玄牝之門不穩嗎?我對我爹說那些話,是為探他的口風。”

江白硯安靜凝視她,雙目冷如寒雪。

他相貌精致,目光落在她身上,卻生出叫人脊骨發僵的壓迫感。

像被狩獵中的野獸盯住,撕裂溫馴內斂的表象,沉鬱而險惡。

很久沒被江白硯這樣看過,施黛沒慫:“我失憶不記得以前的事,是真的——什麼邪祟容器、鎮壓惡念,我之前都不知道。”

在來尋找江白硯的途中,她仔細思考過應對的辦法。

如果按著心魔的劇情往下走,承認她接近江白硯是為利用,以江白硯的性格,肯定得胡思亂想。

施黛憑什麼要乖乖順從心魔的意。

“我也是昨日聽爹說起,才知道這件事。”

施黛說:“玄牝之門出了岔子,邪祟被封印在你身體裡。我擔心爹對你動手,才順著他的話,想套一套他的態度。”

她頓了頓,直勾勾望進江白硯的眼:“你想想,我如果對你無情無義,隻想壓製你體內的邪祟,和你當朋友就好了,為什麼還要——”

江白硯麵色不改,一瞬不瞬凝睇她。

施黛音量小些:“壓製邪祟,用不著對你親親抱抱吧。哪有這麼獻身的。”

彼此相擁,她被江白硯的氣息渾然籠罩。

血意太重,遮掩了淡淡冷香,是一種極具侵略性的味道。

他在這兒殺了幾天幾夜,麵上泛有不正常的嫣紅,倏然一笑,似鬼似妖。

江白硯眼尾微勾:“施小姐,還要抱多久?”

他沒信那番說辭。

施黛沒動,不答反問:“我要是想傷你,方才不已經對你動手了麼?”

說完這句話,她本人反倒愣了下神。

鎮厄司對江白硯下了追殺令,一旦發現,當即斬殺。

在他的認知裡,施黛和施敬承一樣,沒想留他的命。

但見到她時,江白硯還是將施黛護在了懷裡。

他難道不怕她心懷不軌,趁機偷襲?

施黛出神一瞬,聽見衣物摩挲的輕響。

江白硯俯身湊近她耳畔,吐息溫熱:“那你為何還留著我?”

曖昧卻危險的音調,像裹在糖衣下的刀鋒。

耳朵尤為敏感,施黛沒忍住輕顫一下:“我喜歡你,不會害你。”

她說得直白,江白硯視線定了定。

不等他出聲,施黛踮起腳尖,在他唇間飛快啄上一口。

這個親吻有如蜻蜓點水,引出一陣綿長的沉寂,連空氣都靜止不前。

冷風掠過樹梢,細響落入耳中,勾來一絲若有似無的癢。

麵色遽然沉下,江白硯從她懷裡退開。

施黛當他是什麼?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

曾經欺他瞞他,將他棄之如敝履,而今出現在他麵前,說些蹩腳的虛言——

要他如何去信。

施敬承朝他拔刀時,江白硯記得施黛的神色。

雙目含笑,麵上是幸災樂禍的解脫,正如她對施敬承所說那般,“不願再強忍惡心,與臟汙至極的邪修來往”。

施黛同他相處的日日

夜夜,皆是“強忍惡心”。

“施小姐。”

抬手擦拭被她碰過的唇珠,江白硯淡聲:“不嫌臟?”

他語畢抬眸,抿起薄唇。

施黛渾身又疼又累,抱著江白硯時,一直把他當作支撐點。

當下被他避開,身體沒反應過來,險些一個踉蹌。

江白硯不做言語,將她攏入懷中。

就知道這人要接住她。

施黛動一動發麻的腳,再次把他抱緊,嗓音悶悶:“你怎麼受了這麼多傷?”

剛剛江白硯退開,施黛看清他的全貌。

儼然成了個血人,渾身上下儘染汙濁,浸在白袍上,像團團綻開的墨。

血漬有些是邪祟的,有些源於江白硯本身,僅在他胸前,就有好幾道割裂的猙獰長痕。

以江白硯的實力,隻要有心去防,絕不可能被傷成這樣。

施黛想起他以前誅除邪祟的打法,既狠又凶,全然不顧自身安危。

現在比那時的情況更加嚴重,看這漫山遍野的屍體和他鮮血淋漓的傷痕,簡直成了種不顧後果的自虐。

江白硯沒答,被施黛蹭了蹭頸窩。

她聲音很低,沒什麼力氣:“我也好疼哦。”

她受了傷,江白硯心知肚明。

他在山野殺了兩天兩夜的妖祟,不久前聽見施黛的喚聲,還以為入了魘。

江白硯沒想來尋她。

他本不應尋她,更不應見施黛負傷,現身在她眼前。

垂眸看去,少女力困筋乏、麵無血色,因疼痛在微微發顫。

施黛平素歡快活潑,像隻靈動的鳥,此時在他懷中,卻如一張單薄蒼白的紙,稍一用力,便可揉碎掉。

喉間滾落,江白硯冷著臉一聲不吭,把她打橫抱起。

從沒被人這樣抱過,失重感來得猝不及防,施黛發出微弱的低呼。

唯恐摔下去,她一把抱緊江白硯的脖頸。

山林幽深,除了血腥氣和草木味道,盈盈湧來甘甜的桂花香,很輕,卻揮之不去。

在她腰間,江白硯看見熟悉的桂花香囊。

是他贈予施黛的那個。

“我們去哪兒?”

施黛說:“提前聲明,我從家裡跑出來找你,已經沒法回去了——無家可歸的孤家寡人一個。”

江白硯眉心微蹙。

施黛繼續道:“醫館……醫館還能去嗎?總覺得不太安全。”

江白硯被全大昭通緝,她有理由懷疑,心魔境裡的每個人都對他不懷好意。

聽她開口,江白硯側目。

這個姿勢過於親昵,他隻需偏轉小小的角度,整雙眼裡,就映滿施黛的臉孔。

額前的碎發被冷汗浸濕,麵龐瓷白無瑕,即便沾了幾點血汙,也似初初綻放的花蕊,柔軟剔透,又無比生動。

抱著她,仿佛擁著團不真實的雲朵。

眼底晦暗不明,

江白硯的語氣聽不出喜怒:“你打算跟著我?”

“當然啊。”

施黛毫不猶豫:“你不能把我扔下吧?這裡到處是妖魔鬼怪,我已經沒力氣了。”

說到最後,她乾脆軟綿綿整個癱下,動也不動。

又是靜默。

良久,江白硯低聲:“去我住處。”

他的住處?

施黛張口,被後背的傷口疼得輕嘶一聲,緩了緩,才忍著痛說:“你住在哪兒?”

想起江白硯說過的話,她恍然道:“西郊的宅子?”

逛燈會時,江白硯曾半開玩笑地問她,願不願意被他鎖進西郊的宅院裡。

江白硯眉目低斂,看不清神色,聞言笑笑:“比不得施小姐金貴。”

施黛被他一噎。

過去與江白硯不熟時,他慣常偽裝得溫和如玉,每每見她,都禮貌保持一段距離。

後來她漸漸知曉江白硯的真實脾性,隨著兩人一天天熟絡,江白硯待她萬分乖順,從未展露過惡意。

施黛悄咪咪瞅他。

三句嗆人一回,原來他還有這樣的一麵。

被江白硯橫抱在胸口,凜冽劍氣宛如屏障,為她擋下寒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