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雲並沒有見過林安,但他認為這條消息足以動搖林鳳鳴高考的決心,甚至影響他的一生,而他也並不知道這到底是不是林鳳鳴父母設下的圈套。
畢竟林鳳鳴被林勇輝騙回家裡時,對方說的就是他哥哥急性病發作,有前科在此,燕雲不敢拿林鳳鳴的前程去賭。
與其這樣,不如他來當這個惡人。
燕雲直到那一刻才意識到自己的卑劣與自私,他期待林鳳鳴逃出那個家,期待對方得到他想要的一切,所以他毫無猶豫地刪了那條短信。
甚至隱約中,他覺察到自己其實是有些厭惡林安的,厭惡對方的存在讓林鳳鳴的前十八年生活在無儘的痛苦與黑暗中,意識到這一點後燕雲陡然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自責與愧疚——天生殘疾並非林安自己的過錯,他在厭惡一個素未謀麵的人,這和他接受到的教育背道而馳。
那一晚他沒有睡著,第二天的理綜不出意外地出了茬子,物理選修熱學算不出來,轉而選了生疏的光學,隻有下午的英語憑借著底子勉強過關。
好在他專業考試成績過硬,文化課底子也非常好,即使發揮不怎麼樣依舊是以第一名的成績進入了t大表演係。
而在任敏事後哭天搶地的敘述中他們得知,林安是為了不拖累林鳳鳴才跳樓的。
本該去參加高考的弟弟被父母關在家中,而一切都是為了讓這個本該遨遊於天際的鳥囚禁在他身邊,守著他一輩子。
他不忍心,所以選擇用自殺的方法來幫林鳳鳴解脫。
這也是燕雲一直以來愧疚不已的根本原因。
他為了自己所愛之人的前程,眼睜睜看著他和家人決裂。
但事情真的如此嗎?林鳳鳴從始至終不這麼認為。
如果林安真的想幫他解脫,絕不會在高考當天,在他的親弟弟十八年中最重要的那一刻跳樓,林鳳鳴帶著近乎冷漠的惡意推斷到,更不會僅從四樓跳下去,他們家旁邊就是高達十幾層的平台,他要是真想死怎麼不去那裡跳?
四樓當然會死人,隻不過林鳳鳴不相信林安是真心想尋死罷了,狼來了的故事聽多了也就沒人信了。
燕雲不認識林安,但林鳳鳴了解他,對方根本就不是為了尋死,而是在借機報複自己,道德綁架他讓他回去。
父母一天天的溺愛,哄騙著他弟弟會養他一輩子,但他一天天地看著那個本該照顧他一生的人逐漸長大,長得璀璨奪目。
他終於意識到,對方總會有一天離他而去。當父母老去後,林鳳鳴不會管自己哪怕一分一毫。
一旦林鳳鳴真的考出去了,他會被送到養老院,在護工手下徹徹底底地失去體麵。
林安對這個為他而生的弟弟當然是有感情的,而且很偏執。
這種近乎扭曲的感情在林鳳鳴一字一頓地說出“我從來都不喜歡林寧安這個名字”時,達到了頂峰。
“……不喜歡就不喜歡嘛。”那個坐在輪椅上的消瘦身影壓著翻湧的情緒故作輕鬆道,“剛好我們寧安已經滿十八了,那哥哥再給你起一個好不好?”
“不用了,已經起好了。”少年人冷漠地放下碗筷,轉身拎起了書包,“碗筷放著我上完晚自習回來洗。”
林安一滯:“新名字叫什麼?”
“林鳳鳴。”說出這個名字時,他忍不住頓了一下,“鳳鳴岐山的鳳鳴。”
“很好聽。”林安死死地握著筷子,麵上卻輕笑道,“不愧是我弟弟,起的名字都……”
林鳳鳴卻在此刻打斷他:“不是我起的。”
林安驟然抬頭,直勾勾地看著他,語氣一下子沉了下去:“是誰?”
林鳳鳴背對著他沒有回答,恰在此刻,樓下傳來了某人嘹亮的聲音:“林寧寧!磨蹭什麼呢?”
“哎呦,嫂子住這兒啊?”一道清脆的女聲隨之響起,“這不是你小子之前救人的……”
“閉嘴,就你知道的多!”
林鳳鳴走到窗邊,抬手向下砸了一團東西,剛好砸在那人頭上。
“誰他媽這麼沒素質高空拋物……”那人罵罵咧咧地抬頭,看見他先是一愣,而後嘴角不受控製地揚起,帶著笑意挑了挑眉道,“喲,我說怎麼半天了還沒下來,心血來潮演水滸啊?”
林鳳鳴聽他調侃自己是潘金蓮,倒也不惱,隻是不輕不重地瞟了他一眼:“是啊,勞煩西門大官人聲音小點。”
說完轉身關上窗戶,樓下安靜了三秒後驟然爆炸:“你全家都是西門慶!”
林安驀然抬眸,一眨不眨地看著他:“是他給你取的?”
林鳳鳴一言不發地關上門,連一個眼神都欠奉。
那是他高考前最後一次見燕雲,當天晚上林勇輝就回來了,說林安並發症發作,讓他趕緊回去,然後他被林勇輝和任敏一直關到了高考那天。
他想要逃出這個家,他不想要什麼哥哥,更不需要什麼父母。
林鳳鳴靠在沙發上,端著酒杯不禁回憶起了那些被他故意掩埋的往事。
他從六歲開始給林安做飯,一做就是十二年。
每天回家的第一件事永遠是給哥哥擦臉、做飯、換衣服,飯做晚了要挨打,哥哥吃飯粘在身上沒有及時清乾淨要挨罵。
隻有哥哥睡下後,他才能開始做作業。做完作業之後,即使入睡也是淺的,因為林安沒辦法自己起夜,失去機能的下半身逐漸影響器官,壓迫膀胱,他一晚上要起夜三到四次。
所以林鳳鳴從十歲開始失眠,一直持續到他和燕雲結婚。
林安對他稱不上差,甚至在很多親戚眼中,他哥哥對他“仁至義儘”,畢竟他哥從來沒有打過他,上廁所隻需要他推過去就好了,甚至偶爾還能自理,減輕他不少負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