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清很快就收到了長公子的親筆信,讓她想辦法在齊國尋找一個匠人。
此時天下還未一統,諸子百家仍然處在最後的輝煌時期。匠人雖然地位偏低,卻也沒到後世被儒家打壓之後那麼嚴重。
齊地繁榮富庶,少有戰亂,正適合各種技術的研究和發展。
巴清收到消息後,並沒有單單隻向商隊下令尋找會造紙的匠人。
而是表示:
這紙我不曾聽過,但觀長公子的傳信,它必然是一件利國利民的好東西。既然紙有這麼大的作用,未可知齊地是否還有旁的東西。你們去了之後多搜尋一些稀奇古怪的匠人成品回來,我好拿去獻給公子。”
他們自己或許看不明白某個工藝品的用途和價值,但是沒關係,公子目光長遠,必然比他們懂得多。
這些物品收集回來,但凡有一個能起到大作用,他們就是立了大功。而哪怕沒有一樣如紙般重要,好歹也是新奇的玩意兒,公子或許會喜歡呢。
能經商的人幾乎沒有傻的,一下子就明白了巴清的意思。
當即就有人說道:
“咱們還有去楚地的商隊,我聽聞楚地也有很多奇異的工藝品。”
巴清當即點頭:
“無論去哪一地,都著重搜尋一番。天底下的匠人不可能都在齊地安居,各國總有藏龍臥虎之輩。”
於是,自巴蜀而起的商隊在擴充規模之後,浩浩蕩蕩地東出函穀關,開啟了他們搜刮各國技術的道路。
此時的六國並未關注這些為了掩人耳目,特意分散成小商隊出關的人們。
出來的是商人又不是士兵,又是小股商隊不成氣候。難不成他們其中還能出個呂不韋那樣的人物?大秦哪有這樣的好命!
出關後的商隊在不起眼地位置集結成大商隊,特意換上了齊地的裝束,開始奔赴列國。
這是巴清很久之前就想出來的主意。
天下皆知齊地自管仲起就成為商業最發達的地區,直到如今依然有眾多豪商巨賈在那裡安家。太平繁榮的土地上更有利於商業發展,各國尋常時候也沒興趣去找齊國的麻煩。
因此齊國商人往來於七國之間,不僅很少遭受各國貴族的打壓,還頗受歡迎。
大家都愛從齊人手裡購買各種奢侈品,楚國愛美,這種風氣尤甚。
如今大秦興兵討伐韓國,正是氣氛緊張的時期。頂著秦人的名頭出去貿易,隻會被各國惡意扣留打壓,倒不如披一層偽裝。
巴蜀地區的秦人從外貌上和關中地區的秦人不太相同,也不容易讓人聯係起來。商隊裡的人時常來往齊地,無論是說齊國語言還是模仿齊地的口音,都不會露出任何破綻。
這一次去齊國尋找造紙匠人事關重大,巴清便親自帶隊趕赴齊國。
她在齊地甚至曾經置辦有田產,命人偽裝成她的家仆親屬居住其中。任誰過來調查,也都會認定她就是紮根在齊國的大商人。
對於巴清來說,整個齊地她都非常熟悉。商業版圖早就悄悄滲透到了各個城池,隻不過強龍不壓地頭蛇,為了避免引起注意,這些布置平時都比較低調。
現在到了需要動用人手的時候,這些長期在齊國各地搜羅合適商品的下屬直接就可以轉去搜羅匠人。
扶蘇再一次收到巴清來信時,已經是三個月之後。
信中表示並未在齊地尋到發明了造紙術的匠人,不過他們找到了其他匠人,可以參與造紙術的改良。
扶蘇傳給巴清的信裡有簡單提及過造紙的流程,巴清發現找不到人之後,立刻轉變了思路。
七國亂世,人才流離,或許他們要找的人早就離開了齊地。與其大海撈針似的繼續找對方,倒不如拿著公子提供的簡易流程找人改進。
任何技術都不是發明之後就達到巔峰的,總有一代代人的改良。既然原發明者找不到了,那就跳過獲得詳細步驟這一環,直接開始改良。
反正公子也說了,這個流程基本是完整的。隻是製出的紙張比較粗糙,不便書寫。
公子連改進方向都說出來,那還有什麼難度?直接尋找能把紙張製作得更精細的匠人不就完了?
巴清細細研究了造紙流程之後,把重點放在了如何將紙漿原料打得碎、如何製作出更適合撈紙的紗網以及如何培養出手更穩的抄網匠人上。
打碎紙漿需要改進的是工具,齊魯之地缺什麼都不缺改進工具的匠人。
先不管他們能不能改進造紙工具,把人帶回來再說。這裡用不到,彆的地方也遲早能用到。
巴清帶著數十個匠人家族集體遷移回了秦國。
扶蘇被她帶來的人數給驚到了:
“多少家?”
侍者回話:
“三十七家。”
是三十七家,不是三十七人。每一家都是拖家帶口而來,其中除卻正當壯年的男女之外,更有老一輩匠人和新一代正在學習手藝的新鮮血液。
雖然如今的匠人傳承還趨於保守和封閉,講究技術不外傳,隻在家中世襲。但扶蘇覺得無所謂,隻要想法子讓這些家族壯大、人數增多就可以了。
工匠在被打壓的情況下,他們的作品大多售賣困難。為了避免自家人相爭的情況出現,可能會選擇隻將技術傳給其中一脈。
可隻要大秦對匠人的需求越來越多,那麼人隻會不夠用,絕不至於傳承者太少導致後世斷代。
現在他們隻傳自家人不要緊,家族人多了總有願意外傳的,或是願意和彆家一起討論、分享與改進的。
敝帚自珍並非好事,但想打破技術壟斷須得一點點來。
扶蘇尋找匠人的事情並沒有瞞著秦王政和蒙毅,是以扶蘇看完傳信之後,又遞給閒著的蒙毅觀閱。
蒙毅看完後與有榮焉:
“齊地隻是表麵和平,如今我大秦已經展露出了獠牙,自然有聰明人意識到齊地也已不如當初安全了。”
所以才會有這麼多匠人願意舉族搬遷,誰都能看出來,日後秦國境內才是最安穩的地方。
即便擔憂秦國樹敵太多被攻入關中,那也不要緊。巴清許諾將他們安置在巴蜀之地,那裡有天塹阻隔,敵軍很難攻進來。
二十多年前都江堰修成,自此蜀地開始成為天府之國。匠人們對此也有耳聞,這樣一個地理位置優越、糧食產量豐足的地方,正適合躲避戰亂。
由此可見,當年秦惠文王命張儀、司馬錯主持滅蜀之戰有多明智。
扶蘇也感歎道:
“幸有巴蜀糧倉,否則關中苦寒,哪裡能支撐大秦東出。”
惠文王之子昭襄王,之所以能肆無忌憚地折騰六國,依仗的除卻商鞅變法之後的秦國虎狼之師外,蜀地的糧草支援也功不可沒。
要知道那時候還沒有鄭國渠,關中地區還未能成為千裡沃野。
現在秦王政的條件比那時候更好,既有巴蜀又有關中。兩大糧倉同時供糧,也難怪其他各國打完仗就元氣大傷,秦國卻能連年征戰,一個接一個打過去,都不用怎麼休養生息。
扶蘇忽然想到了什麼,轉頭問父親:
“昔年父親加冠親政時,西邊不少戎人部落似乎進貢過牛羊牲畜?”
秦國早把周邊的戎人打服了,不說昭襄王,就是祖父莊襄王子楚,在位僅三年也依舊武德充沛到令六國頭疼。
是以秦王加冠這等大事,周邊部落哪裡敢怠慢。為了討好大秦,自然得主動奉上賀禮。
秦王政聞言放下竹簡:
“你這是看上了他們的牛?”
扶蘇笑了:
“戰士在外征戰,耕田的勞力難免不足。隻靠留守家中的婦人,屬實艱難。若有大量耕牛下放給鄉裡,便能解決這一煩惱。”
要讓戎人進貢馬匹不容易,馬匹是戰爭剛需,戎人可能會因此暗生不滿。雖然大秦不畏懼這些,但滅六國期間還是少些波折為妙。
牛則不同,先秦時期很多諸侯得到牛的進貢後根本不會想著分發給下頭的黎庶用來耕種土地。他們隻會把牛宰殺了,用於祭祀天地和先祖。
當初親政那次送來的牛就拿去祭祀了,很是可惜。
這種行為實在浪費,扶蘇作為一個實用主義者,他覺得拿點羊頭祭祀就差不多了。剩下的羊肉可以烹飪分食,牛馬則更是有其重大用途。
秦王政對祭祀比他兒子上心得多,不過最近並沒有需要祭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