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冷酷地宣侍者進殿:
“日後一切筆墨紙硯竹簡帛書都不許送去公子的寢殿,有奏報一律交給寡人。”
又對兒子下令:
“查看奏報以及提筆書寫方案等等,必須當著寡人的麵做。寡人要親自盯著你,看你還怎麼偷偷忙活。”
扶蘇就知道事情會變成這樣。
他無奈地點點頭,再三保證一定好好休息,這才被父親放過。
侍者悄悄觀察了一番王上和長公子的表情,確定這不是王上開始防備公子了,隻是單純的心疼兒子,趕緊低頭應是。
出殿之後他費解地撓撓頭,心說長公子的身體真的有王上以為的那麼差嗎?他怎麼沒看出來呢?
可能還是關心則亂吧。
好不容易把這個插曲帶過了,扶蘇悄悄鬆了口氣。
其實他上輩子忙到沒空鍛煉身體,倒不全是他自己工作狂的緣故。
要知道他都把兒子、弟弟和朝臣,能壓榨的能加班的全部拉上了,按理來說他應該有空休息健身了才是。
但,秦國一統天下速度太快遺留的弊端實在是數不勝數。
光是解決這些隱藏的問題工作量就已經很大了,後續還要一步步將滿目瘡痍的大秦發展成盛世,要做的事情堪稱超級翻倍。
始皇的步調太急,扶蘇也不遑多讓。他們兩個都是在透支自己的生命為大秦付出,如果肯放慢一些,多等三五代便不止於此。
可惜,有的人就是等不了,也不想等。
扶蘇不願意父親知道這一點。
那樣父親不會覺得他是急於求成想弄出盛世來,隻會覺得是自己給兒子留下的隱患太多,從而自責。
左右這些隱患,在這一世都不會留到自己登基的那個時候。不如乾脆就當這件事不存在好了,父親沒必要背負這些多餘的心理負擔。
接下來的日子裡,使者們完全貫徹了王上的囑咐。扶蘇在自己的寢殿中根本找不到任何能寫字的東西,想乾什麼都得當著親爹的麵,根本彆想多忙哪怕半刻鐘。
都被這麼盯著了,那扶蘇肯定也不能任由父親繼續加班。
於是父子倆互相盯梢,努力維持住了健康的作息。
所幸最近尚未開始發兵攻趙,大秦境內也就多了小小一片的韓國地區。平日裡政務不算繁忙,倒也能保證勞逸結合。
等後頭國土麵積多了,要處理的事情翻倍增長,那就不好說了。
扶蘇開始思索要怎麼解決這個問題,他自己不能加班幫忙,那就得再多弄點幫手來。
不等扶蘇考察好合適的新工具人,秦王政自己先開口了。
他之前看了陰嫚做的七國文字對照字典,發現自己還是小看了女兒們。
秦王政以前沒指望陰嫚能入朝幫忙,而且也確實有點防備女性掌權之後會危害男權統治。如今嘛,他發現自己還是狹隘了。
自己的女兒同樣接受了最好的教育,隻等著嫁人那也太浪費了。如陰嫚這般搞搞學術也不錯,既能為國分憂,又不會接觸太多權力。
照這麼算,朝中其實有很多事情是可以交給公主去做的。不獨是公主,其他貴族女子也能插手。
要讓秦王政立刻放下對女政治家的防備不太現實,自古男性掌權者都是這樣的。肯退讓一步,已經很不錯了。
扶蘇聽完父親的設想,含笑讚同道:
“父親英明。”
現在退一步,日後就能退兩步、三步、四步。
有了這部分貴女入朝打底,以後基層女官上升之路就可以拓寬。發展到最後,各種實權部門自然也能見到女性的身影了。
扶蘇是個典型的實用主義加利己主義。
他是皇帝,他為什麼要把自己當男人看?在他看來皇帝已經超脫了性彆,是個單獨的存在。
那麼,手下人是男是女,和他都沒有利益衝突。
人才不夠他肯定是要男女一起用的,至於人才夠了,對不起,人才就沒有夠用的時候。讓他放棄天底下占一半人口的女性,做什麼美夢呢。
更何況,男性權臣難道不比女性權臣更危險嗎?田氏代齊可不是田氏女官代替了齊國王公自己當諸侯王,而是男官搞的鬼。
設想一下,在女子被打壓的如今,女子要造反稱帝,難度不知翻了多少倍,這樣的下屬對皇帝來說用起來其實更放心。
皇位繼承就更不必說了。
萬一後頭哪一代子孫就是死活生不出兒子,隻能生出女兒,當然隻能讓女兒繼承皇位了。
扶蘇不吝於以最壞的情況來揣測未來。
比如他自己的兒子們都沒有男性後代,在他這一支實在找不到男嗣了。那麼為了皇權不旁落,豈不是要從他的兄弟裡找兒孫繼位?
扶蘇:我辛辛苦苦締造大秦盛世,可不是為了給兄弟做嫁衣的,謝謝。
他寧願傳位給孫女也不給兄弟的子孫,少跟他提什麼嫡長子繼承製。自己看看大秦先王吧,六代明君裡有幾個嫡長子?
不說彆人,就扶蘇自己,頂多占個長。他兒子倒是嫡長了,可扶蘇選橋鬆當繼承人,純粹是因為橋鬆能力足夠,和他的出身沒什麼關係。
沒有人能用男權體係給扶蘇洗腦,但是扶蘇可以反過來用自己的邏輯給彆人洗腦。
既然父親都主動提到要啟用女子了,那扶蘇怎麼能落後呢?當即就拿出這一番歪理來同父親分享。
秦王政:“……”
你當著寡人的麵,說你肯定不會任由皇位落到弟弟的子嗣手裡,真的好嗎?
他單知道這個兒子三觀清奇,沒想到清奇到這個地步。而且有想法他是真說啊,一點不藏著掖著的。
關鍵是有的邏輯,竟然該死的合理。
比如說:
“曆代諸侯防備女子不過是擔心後宮把持朝政,認為斷絕她們插手朝政是最好的選擇。可是大禹治水都知道堵不如疏,防備是永遠防不過來的。”
秦王政便問兒子:
“你覺得如何算‘疏’?”
扶蘇答道:
“直接準許女子參政,這樣一來有兩個好處,算是光明正大的陽謀。”
秦王政願聞其詳。
扶蘇:“一是有野心的女子可以直接入朝,不用迂回借助後宮達成目的。這類女子大多對子嗣和情愛不甚在意,入宮對她們來說反而累贅。”
就像後世的女子,誰會想著嫁給當官的,借此插手政事啊?不都是自己努力考編上岸,嫁人的不確定性也太高了,掣肘也非常多。
倘若不走後宮這一道,那女子入朝頂多當個權臣。權臣架空皇帝的話,會有彆的權臣阻攔,與她相爭。
但太後架空皇帝,或者皇後架空皇帝,那就不一樣了。大臣們很多時候管不到後宮裡去,那就隻能等皇帝自己支棱起來。
“二是後宮乾政,放在女子無法為官的環境下,內部隻有皇子能和她爭權、外部隻有男性臣子能狙擊她。但是倘若公主可以繼承皇位、女子也能入朝為官,太後的敵人就翻了一倍。”
敵人越多,越容易翻車。男官搞不定她,還有女官可以指望。
更彆提有些傀儡皇帝實在是太沒本事了,一直給太後當棋子使喚。運氣不好碰到其他皇子也沒能力奪權,那更完蛋。
多一堆公主虎視眈眈,好歹基數大不是?這麼多女兒裡也出不了一個能搶走太後權利自己繼位的,皇子公主全都指望不上,那也活該這個朝代完蛋。
當然,話不能直接這麼說。
扶蘇儘可能委婉地把自己的邏輯灌輸給了父親,不指望徹底改變對方的想法,能動搖一點也是好的。
秦王政聽著兒子各種避重就輕,隻說好處不說壞處,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你小子是會詭辯的。
什麼親近儒家,這邊建議你直接加入名家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