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戴上冕冠、打理好了儀容,這件事就該過去了。秦王政沒太放在心上,結果不成想第二天一大早,發現他的孝順好兒子侍立在床邊,要親自替他穿衣束發。
扶蘇表示:
“昨日之事,是兒子沒有教導好瓊琚,實在愧疚。瓊琚年紀小做不了什麼,不如就讓我替他多服侍父親幾次吧。”
秦王政:“……”
瓊琚隻是扯掉了祖父的冠帶,也算不上犯錯,親爹倒是巴巴地替他攬起罪責來。有這麼個打著兒子旗號謀利的親爹,瓊琚也是倒黴。
被迫享受了幾日來自扶蘇的精心侍奉,秦王政終於受不了了。
“你要去就去,少來折騰寡人。”
秦王政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
扶蘇已經誇張到連他喝水都要親自捧起茶盞遞到他唇邊的地步了,孝順到這個程度,他真是無法消受。
他又不是沒有手,不能自己喝。
扶蘇很懂見好就收,得到準話之後立刻不鬨了。接下來半個月都乖巧得不行,弄得秦王政看見他就煩。
得了便宜還賣乖,兒女都是來討債的。
然而討債鬼從不做多餘的事情,裝乖了半個月之後,他感覺時機成熟了。趁親爹不備,直接留下一封手書,收拾東西就跑去了前線。
因為兒子安靜下來,一時疏忽就沒關注那小子最近又乾了什麼的秦王政:“……”
拿信的手,微微顫抖。
秦王政不可置信:
“他不是說攻破邯鄲再走的嗎?”
蒙毅望天:
“這個……王上您之前隻答應了讓長公子去趙國,沒說什麼時候才能去。”
言下之意,雖然長公子一開始是承諾得好好的。但您自己口頭許諾時沒設限製,於是長公子就假裝沒有前提條件,選擇性隻聽了“可以走人”這一部分。
秦王政:寡人果然是被兒子氣糊塗了。
這麼重要的事情都忽略了,都怪扶蘇那幾天鬨幺兒鬨得太厲害。
秦王政深吸一口氣,告訴自己不能生氣。兒子是親生的,打死就沒了。
如果扶蘇不是他定下的繼承人,他必然要立刻給沿線官員和駐軍都下達命令,讓他們把人抓回來。
普通公子可以隨便抓,那頂多算是兒子調皮、父親想要管教。未來的太子不行,那樣會影響到太子的風評。
所以到最後,老父親也隻能糟心地給王翦去信,叮囑他好好照顧長公子。
不僅不能把人抓回來,還要替他善後。
蒙毅很“沒有眼力見”地提醒:
“公子尚未走遠,派人去追,還是能追回來的。”
倒也不至於非得傳信讓大家去抓人,沒那麼誇張,王上不想約束兒子可以直說的。
秦王政:“……”
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而且,他才沒有放縱兒子的任性。他分明是嫌棄留扶蘇在身邊看著就來氣,出去了好歹眼不見心不煩。
蒙毅便又貼心地提議:
“公子出門在外恐會遇見刺客,可要多派些士兵護送?”
秦王政沉默片刻:
“那就按寡人出行的規格安排吧。”
蒙毅微笑著心想,他就知道會是這樣。
前線軍營。
王上的密信到得比扶蘇更早,因此扶蘇進入軍營時,見到的就是一位表情微妙的王老將軍。
老將軍頗通人情世故,他也不問長公子為什麼突然過來,直接說起正事。
這段時間扶蘇在路上,不太方便接收新的軍情消息。他對秦趙如今的戰況了解比較少,需要王翦細細講述。
王翦先說起了對麵軍營的變故:
“前些日子趙國臨陣換將,但趙蔥二人威望不夠,軍中又有李牧留下的副將,因而新來的將領一時之間做不了主。”
李牧疑似被害的消息傳來時,那幾個副將差一點就帶兵回攻國都了。幸好趙蔥他們還是有點本事的,勉強穩住了局麵。
說到這裡王翦就十分遺憾,要是沒穩住多好,他們大秦可以跟著過去撿漏。
趙軍的這番僵持也持續不了多久,大家都在觀望趙軍最後到底去打誰。然後沒兩天,又有新的消息傳來,說是李牧沒死,被郭開秘密保下了。
桓齮在旁邊噗嗤地笑:
“這可真夠‘秘密’的,除了趙王遷,所有人都知道真相。”
整個趙國都在拿趙王遷當傻子哄。
郭開騙他說已經處決了李牧,其他人也跟著隱瞞李牧活著的事情。趙王遷常年待在宮中,沒有自己的人手接觸外界消息,那還不是彆人說什麼他信什麼。
扶蘇輕笑:
“隻怕郭開的這番好意,李牧並不領情。”
提到這個大家都讚同地點頭,所以並不期待郭開能說服李牧叛趙。
其實也無所謂,能成是意外之喜,不能大秦也沒什麼損失。秦國將才不少,缺他李牧一個也不要緊。
倒是王翦若有所思地看向長公子,意識到對方這次親至前線是為了什麼。
但老狐狸總是容易多想,他覺得勸降李牧大概隻是其中一方麵的緣故。
另一方麵嘛,約莫是大軍在外,朝中有人不放心他們這些將領。王上便派了長公子過來監軍,安那些多疑文臣的心。
打死王翦也想不到,扶蘇是自己趁親爹不備偷跑的。
畢竟扶蘇還是挺惜命的,哪怕是偷跑也帶足了侍衛保護自己。他當秦皇那陣子沒少遭遇刺殺,早就有經驗了。
後來秦王政更是給他補了不少人手,生怕兒子遭遇什麼危險。
所以看這個浩浩蕩蕩的架勢,哪裡像是偷溜的呢?
王翦沒多說什麼,繼續分享最新戰報。
“李牧雖然不信郭開有那麼好心,但為了穩定軍心,還是同意了寫一封親筆信給副將。”
信是經由郭開的人手送出去的,所以秦國對其中細節知道的一清二楚。
李牧不管是為了大軍安穩還是顧慮到郭開能看見信的內容,都不可能在裡頭寫什麼挑撥的話。
他沒辦法直言告知副將,郭開壓根不是什麼好人,他被關押了快來救他。所以副將隻看到了報平安的字眼。
有了親筆信,這幾個副將就老實了。他們比李牧還好騙,居然真的沒人懷疑過郭開不安好心。
“郭開於是以北境匈奴不安分為借口,把副將全部調回了代地。那幾名副將知道李牧愛惜士兵和庶民,臨走前還幫著趙蔥安撫了一番,讓士兵配合新來的將領出戰。”
李牧對趙國王室有多少忠心不好說,但對士兵和百姓,尤其是代地的百姓,非常上心。
他努力抵禦匈奴可不是為了趙王,而是為了底下掙紮求生的黔首。
有這樣大局觀的將領,培養出的副將自然也不會太差。
隻要李牧還在,他們就肯為了黎庶讓步。哪怕要自己交出兵權回老家,他們也是願意的。
當然,李牧不在了那就另說。
扶蘇挑眉:
“他們竟也不記恨趙蔥二人搶了李牧的主將之位?”
要不是為了給趙蔥二人讓位,李牧也不會被召回邯鄲,險些遇害。
桓齮解釋道:
“公子有所不知,那趙蔥和顏聚很擅長裝模作樣。他們做出一副被迫的樣子,把罪過都賴到趙王頭上。”
分明是趙國貴族為了捧自己這邊的將領才送他們過來的,但他們非要說是趙王忌憚武安君,臨時拉了二人頂上湊數。
扶蘇對這兩個小人物沒什麼印象。
上輩子趙蔥好像是接替李牧之後沒多久就戰死了,顏聚則趁機逃亡。但後來還是和趙王遷一起被俘虜了,沒什麼好下場。
所以扶蘇還真不知道他們挺能演的,配合著郭開,短短時間內就得到了副將的信任。若非如此,副將們也不見得肯在離開前幫忙穩定軍心。
“公子來的時機正好,我等正在商量何時出兵大破趙軍。”
副將們走了,趙蔥和顏聚能力不行,不足為據。他們打算趁此機會猛攻趙軍,不給他們拖延時間的機會。
趙軍就是想拖過春耕,覺得這樣可以威脅到秦國。秦國雖然不怕這個,但能速戰速決,誰不樂意呢。
扶蘇聽完反問道:
“我聽說李牧許諾給士兵分糧,趙蔥、顏聚對此可有意見?”
眾人齊齊搖頭。
他們還真不知道這個,畢竟趙蔥不是郭開那邊的人,是趙國貴族派來的。他們在趙蔥身邊也沒什麼眼線,想知道那邊的真實想法並不容易。
桓齮想了想:
“之前他們二人倒是慷慨陳詞,表示過軍糧一定全部下發。”
隻是那個時候是當著李牧副將的麵說的,很有可能是為了籠絡軍心,討好幾位副將。他們心裡到底是不是這麼想的,那就不好說了。
桓齮原先沒懷疑過這個,畢竟趙軍確實借此士氣大振。新來的將領認為這招不錯繼續沿用,也沒什麼毛病。
但長公子特意問了這一句,很明顯其中還有貓膩。
桓齮試探著問道:
“莫非,他們隻是說著好聽的?”
扶蘇但笑不語。
李牧剛說了要分糧,趙國貴族就促成了換將一事。你要說趙蔥和顏聚不是來阻攔的,傻子都不信。
但扶蘇也沒和大家分析這麼多,因為確實沒人知道那兩人的真實想法。
扶蘇隻道:
“不管他們是否真心,我們都可以讓他們變成撒謊。”
很快,趙軍中流傳出了一則消息——
趙將軍和顏將軍私下交談,嘲笑李牧是個傻子,居然想在戰事結束之後把軍糧分發給士兵們。
“這事肯定是不能兌現的,軍糧何其要緊,哪有分給士兵的道理?先用這個哄騙士兵們出力,免得他們知道了真相不肯努力打仗。等打完了再反悔也不遲,左右那些士兵都是庶民出身,有意見也做不了什麼。”
有人模仿二人的談話,語氣惟妙惟肖,仿佛這話真的是趙蔥和顏聚說的一般。
趙軍聽到這個消息,頓時就炸了。
他們被騙了?!
原本振奮的士氣一下子泄了,大家的怒火倒是層層疊加。先是突然換將,現在又不肯兌現諾言,這麼多幺蛾子鬨出來,泥人也有三分火氣。
這還打什麼秦軍?先乾掉兩個出爾反爾的混賬再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