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這個,秦王政微微一頓。而後他輕描淡寫地表示,自己估算著邯鄲將破,想要儘快過來手刃敵人,於是便提前出發了。
扶蘇聽罷微笑。
好的,這肯定是個借口。
他敢打包票,父親在他剛剛問話之前,大約都沒想起來過自己在邯鄲還有仇人。
是什麼讓一向記仇的父親忘記了這麼重要的事情呢?
時間回到月前。
那日秦王政和朝臣商議過立儲的事情之後,越發感覺獨自一人待在鹹陽十分淒涼。所幸晚間幾個扶蘇家的小崽子下學回來了,孝順地陪祖父吃了一頓飯。
短暫的天倫之樂結束後,深夜回到寢殿的秦王政心裡空落落的睡不著。翻出兒子的信件看了看,開始估算什麼時候才能攻破邯鄲。
不算不要緊,一算發現時間也太長了。
而且以扶蘇的性子,估計不會在破城的第一時間回家,還得留下處理事務。再有就是處理完事務後,回鹹陽趕路還得耗費一段時間。
秦王政立時就坐不住了。
從扶蘇離開算起,他得有半年見不著兒子。偏偏扶蘇那小子還身體孱弱容易生病,當爹的怎麼可能放心得下?
不是他信不過王翦的報平安,而是臭小子喜歡報喜不報憂。要是他強令王翦不許說實話,自己連兒子生沒生病都搞不清楚。
秦王政選擇性忽略了老狐狸王翦如果當真遇到這種情況,一定會在來信裡委婉暗示一番。
他越想越覺得扶蘇和他身邊的人都不靠譜,還得自己親自去看看。
於是接下來的小半個月,秦王政都在為自己離開鹹陽做準備。他是秦王,不能跟扶蘇似的說走就走。
扶蘇沒從父親嘴裡問到實話,不過問題不大,猜也能猜到是什麼情況。
他明智地選擇了跳過這個話題,詢問父親要不要去見一見那些昔日仇人。
既然父親說了自己是迫不及待過來處理仇人的,那便乾脆把這件事提上日程吧。
秦王政這會兒哪有心思去管什麼仇人,人都在那裡什麼時候不能處置?他扯了個自己累了的借口把事情推後,卻也不肯去休息,而是坐在一旁圍觀兒子發號施令。
扶蘇沐浴在親爹的目光下倒也怡然自得,完全沒有普通孩子被老師和家長盯著做作業的局促。
迅速處理好了幾件重要事務,剩下的小事讓人送去給偷懶躲閒的王老將軍。
然後扶蘇笑吟吟地詢問父親:
“我第一次來邯鄲,哪裡都不熟悉,父親可有空陪我四處逛逛?”
趙國的邯鄲和秦國的邯鄲郡那當然是不一樣的。
雖然這裡充斥著令父親不高興的回憶,但陪著父親巡視一下搶來的領地,也不失為一段愉快的經曆。
秦王政聽罷果然心動了。
事情已經過去二十年,仇恨雖然還刻骨銘心,但有兒子在身邊陪著,他倒也沒那麼生氣了。反而是領著兒子欣賞艱難打下來的戰利品,聽著就特彆有麵子。
秦王政便矜持地頷首:
“既然你想逛一逛,那寡人便陪你出去走走。”
末了還要加一句:
“其實也沒什麼好逛的,邯鄲遠不如鹹陽繁華。”
扶蘇笑著稱是:
“鹹陽可沒被趙國屢次三番地圍城過,又有父親和曆代先王的精心發展,自然遠勝邯鄲。”
這也就是附近沒有趙人偷聽,不然一定會被這幾句拉踩氣得七竅生煙。
另一邊,難得閒賦的王翦可算是天降加班了。
他還在琢磨王上和公子敘舊結束了沒有,自己要不要過去拜見一番。王上親至,不去迎接已經很失禮了。
要不是他考慮到自己過去顯得很多餘,會顯得很沒有眼力見,妨礙父子倆交流感情,王翦也不至於一直躲著不出來。
他不僅自己不去,還壓著不讓其他將領過去刷存在感。
李信就覺得王翦是不是飄了,還問呢:
“王上來了我們不去迎接,豈不是自恃功勞不把王上放在眼裡?”
王翦瞪了一眼不懂事的小子:
“你知道什麼?王上哪有空見我們,他和公子有話要說的。”
李信:“可是……”
王翦:“沒有可是,王上是突然駕到的,我們沒來得及收到消息情有可原。等王上有空了再去拜見,也不耽誤什麼。”
李信不高興地走了,決定去找其他小夥伴吐槽王將軍倚老賣老。
桓齮、楊端和他們聽完他的絮叨,笑著拉上小夥子出門喝酒,消消氣消消氣。
老將軍也是的,乾什麼總是故意欺負李信個二傻子。明明可以好好給人解釋的,非要把人家氣跑。
不會是在刻意營造王李兩家關係一般的局麵吧?老人家就是想得周到,他們還得有得學。
氣跑小將軍的後果就是王翦還沒琢磨好什麼時候去拜見王上,就先被工作給糊了一臉。王上和公子為了自己有空出門玩耍,把事情都丟給了他處理。
王翦:……
為了給這對父子行方便,他真的付出良多。
這個時候再想找人幫忙已經找不到了。
李信被氣跑了,其他幾個將領也跟著李信一起溜號了。數來數去就剩個兒子王賁還兢兢業業在崗位上乾活,但是王賁在忙軍隊的事情,抽不出空來。
王翦歎著氣翻開奏
報,深覺王上來了還不如不來。自己正事不乾,還把積極乾活的公子給帶壞了。
邯鄲城裡的酒肆重新開張,客人不算太多。
因為有錢喝酒的貴族大部分都被抓了,喜歡生事遊俠也都夾著尾巴灰溜溜貓著。生怕自己喝醉了酒不小心招惹了來往的秦軍,直接被亂刀砍死。
於是時常過來光顧的反而成了秦軍裡的大小將領。
李信他們就常來。
扶蘇跟著父親慢悠悠走在城中時,路過一家熱鬨的酒肆,就發現這裡的熱鬨全部來源於李信的咋呼。
秦王政眉頭一皺:
“剛打完仗,就開始沉迷喝酒了?”
在秦國販酒要收重稅,尋常人根本喝不起。李信他們來了趙國發現這裡的酒水又便宜又好,立刻就愛上了。
很難說這裡頭有沒有店家不敢收高價,所以用成本價售賣給秦將的緣故。
反正幾人喝得挺高興的,喝的時候還要吐槽一句難怪趙國缺糧食。看這架勢不知道花了多少糧拿去釀酒,真是浪費。
店家:……喝酒就喝酒,就你們廢話多。喝那麼多還嫌棄趙國浪費糧食,那你倒是彆喝啊。
秦王政看向兒子:
“城中局勢不明,他們喝酒倒是不怕出事。”
扶蘇這才想起來忘了說這件事,連忙替幾位將軍辯解。
城裡確實沒什麼危險了,而且將軍們也不會真的喝醉,就是小酌幾杯。這一片有不少士兵來往巡邏,非常安全。
要不是足夠安全,扶蘇也不會和父親往這裡走。畢竟閒逛時肯定不會帶太多守衛,礙事得很。
秦王政勉強接受了這個說法。
想想將軍們之前打了幾個月的仗,一直沒時間鬆快鬆快。難得仗打完了,喝點酒也不算什麼大問題。
秦王政不準備管了,扶蘇倒是突然起了壞心眼,想嚇唬一下李信他們。
他對父親提議:
“我沒喝過趙國的酒,也不知趙酒與秦酒有什麼差彆。父親喝過嗎?不如我們進去坐坐?”
秦王政九歲就離開趙國了,那時候年紀小也沒怎麼喝過酒,聽了這個疑問還真答不上來。
他見兒子一臉要乾壞事的模樣,無奈地點頭答應下來,縱容了扶蘇這一次的調皮。
於是父子兩個走進酒肆,泰然自若地在李信他們那桌的隔壁坐下,正好是李信背對著的位置。
李信正喝得高興,手舞足蹈地和好兄弟們分享著自己之前是怎麼率領一千騎兵奇襲趙國關隘的。
大家有一搭沒一搭地聽著,嘴上倒是都很捧場。心裡卻想著小夥子就是不夠穩重,一點小事也要自誇,果然年輕就是好啊。
楊端和還想再誇兩句讓小將軍高興高興,一抬眼看到了對麵坐下的兩人,驚得趕緊放下了酒盞。
他看著還在滔滔不絕的李信,使了幾個眼色讓他閉嘴,然後趕緊起身行禮。
“見過王上、見過長公子。”
李信根本沒看懂楊端和的暗示,拿起酒正準備喝一口潤潤嗓子。聽到這聲招呼,嚇得酒盞直接沒拿穩,砸落了下來。
顧不得心疼浪費的酒水,一回頭就對上了王上冷酷的表情和長公子同情的眼神。
隻聽秦王政意味不明地感慨了一句:
“一千輕騎就敢襲擊趙國關隘,李將軍確實厲害。”
李信:!!!!